冯校长得知李星火昏倒在路边的消息时,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正同卓老师说着话,跑进来个矮瘦的小姑娘气喘吁吁,拉着冯白山就要走。
尚等不及他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两人就一路小跑,在一个雪堆里发现了李星火。
冯白山大惊失色,忙去探了探脖颈处动脉,见还有呼吸,这才稍稍安定。
又看她手脚冰凉,僵硬的躺在雪地里,冯白山就背着她去了就近的职工宿舍。
先找了个半冷的房子,又让宿管拿温毛巾给她敷在几个关节要处,盖上厚厚的一层棉被,让她的体温慢慢回暖。
等到体温差不多了又转到了架着炉火的房间里。
毛巾凉了就换一张,就这么敷在身上,等了两个小时,冯校长都快要送去诊所了,李星火这才悠悠转醒。
冯校长见李星火醒了,刚才打的一肚子附稿却说不出口了。
李星火去县上扫雪这事,林老师其实是同他说过的,他也明里暗里劝过李星火,奈何她非是不听,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才又出了事关安全的事,他就是想要放任下去都不行了。
但见着李星火醒来,冯校长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置气,终是张了张满嘴,没说出口。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找个能劝得住李星火的人来。
关于李星火家里的情况,冯校长并不陌生,知道她有个姐姐,一直供她读到大学毕业,这个姐姐的分量在李星火心里还是非常重的。
冯校长打定主意后,就立即书一封信,按着信息表上的地址送出去。
而李星火因为脚冻伤再加上脚踝处有些扭到,暂时不能下床,也幸好正逢学生考试,
她就在宿舍里安心养着。
有天忽然来了个女孩,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李星火认得,这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陈圆圆,平时是个安静的女孩,作文写的很棒,经常受到李星火的表扬。
自己昏倒在路边也是这女孩发现的,连跑了一个小时叫来了冯校长,她才能得救的。李星火本是说脚能下地后给陈圆圆挑件小礼物,感谢她救了自己的,没想到一养就是好些时日。
陈圆圆胆怯的走进来,看见李星火卧病在床,问她:“老师,你,你怎么啦?”
李星火看她眼神中满是关心,便故意扬了扬脚,左右活动了一下,说道:“好啦养好啦,再有一两天就能下地了。”
陈圆圆便哦了声,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鸡蛋。
“这,这是我家大花鸡下的蛋,我拿来给老师补补身体。”
李星火笑着说:“这可不行,老师不能收。这鸡蛋你是偷拿出来的吧?你拿回去吧,省得家里人责怪你。再者说了老师也不爱吃鸡蛋,嫌太腥。”
陈圆圆家里并不是如何富裕,父母两人还都脾气暴躁,时常对这个女孩拳打脚踢。所以,即便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陈圆圆依旧得不到一个温暖的童年。
李星火上课时,常常看到陈圆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脸颊两边肿得跟个小山包似的,李星火就问她是怎么了,她便说是父母觉得她不听话,打的。
因为这种情况严重,所以李星火还特地去过她们家,见识了她父母所说的“不听话”。
无非就是陈圆圆洗碗碗上有一点不干净了,是她哪天气得太晚没有喂鸡做早饭,是她哪天放学后回去太晚,父母从地里回来吃不上一口热饭。
总之,家里的事喂鸡生火做饭洗衣捡柴都是陈圆圆在做。只要那做的不好,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所以导致这孩子平常也不太爱说话,班里跟她玩的同学又少,她又不怎么有动静,于梅自然对她关注要少一些。只有李星火肯跟她聊一聊。
有时候还会教她怎么去排解自己的情绪,久而久之她就发现这孩子是情感很细腻的人,又喜欢看书,所以文字就是她的小世界,会把家庭的琐碎写进作文里,也会写自己未来的志向,还经常写一些摘抄的名人名言。
这会陈圆圆听李星火说完,还想坚定的把鸡蛋送出去,却遭到了拒绝,只好乖乖听老师话,将鸡蛋又小心翼翼的塞进口袋里。
“过来。”
李星火招招手,示意她上前,仔细看了看就问:“阿爸阿妈再打你没有?”
陈圆圆微微一滞,摇头小声说:“没有。”
李星火便掀起胳膊看,看上面青色的条状痕迹淡淡的,似乎是打后快好了的样子。
陈圆圆就挣扎着抽回手,安慰李星火说:“我,我自己摔的。”
李星火并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反倒是拥了拥她,给予她无声的慰藉。
关于打孩子这件事,李星火去了很多次她家里。可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前几次提着罐头去时,陈圆圆父母还能做个样子,一通保证后好上几天。然而也就是几天,马上就原形毕露,下手更狠。
等李星火再去时,干脆关上了门,恶语相向。
她头痛到至今也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陈圆圆不愿李星火再为她的事劳神,便撒了个小谎,又害怕李星火继续追问,也不敢多留。看暖壶里没热水了,又主动把热水打满,放在桌子上,这才低着头,说了一个理由要走。
“李老师,我,我先走了,先回家了,下次来看你。”陈圆圆说。
说完后小心翼翼的去看李星火,似乎想知道她有没有因此生气。
李星火就说:“好,去吧,路上小心。”
陈圆圆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李星火望着这小小的背影心在抽泣。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
然而很快,另一件更为痛苦的事情来了。
林老师为李星火送来了家里寄回来的信。
李星火起初还是欣喜,看着看着,到了信的末端,瞳孔也渐渐失去了焦距。
林老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生怕她是不舒服,几步走近床边,就问:“咋啦?”
李星火沉默了半晌,几欲张嘴,却始终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林老师看她始终盯着那信,跟魔障了似的,便将信拿过来去看。
信中是以李星火姐姐的口吻,姐姐知道了李星火没日没夜打工存钱,折腾身体的事,既心痛又伤心。还提及父母的故去,说是当初因为知道李星火的理想,不想她分心,就没有告诉她。
自己扛起了身后事的料理,她现在只有李星火一个至亲血脉了,决不能看着李星火再这么折腾自己。
“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姐姐写道,兴许是不常写字,信上不止字迹凌乱并且还多处都是错别字。最后一句,更是纸面斑驳,有点滴泪状痕迹。
林老师顿时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只好小心的将信件收好,放在李星火床边。
“我……”
“没事,你忙你的去,我想自己想想。”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看李星火神情郁郁,她就知道自己不必多言。
林老师还道李星火是因为接受不了父母故去的消息而神情寡欢了两天,但李星火心中却不完全是悲痛。
刚听闻此消息,她的确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天灵盖轰然一片白茫茫。
父母的确对她不好,父亲是酒鬼,对她动辄又打又骂,比起陈圆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记得小时候就因为多吃了两口菜,就被父亲打的半死,要不是姐姐护着,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了呢。
父亲还反对自己上大学,一心想着嫁人换彩礼,好买酒喝。
要不是姐姐和张老师,自己哪能上得了学。
这些伤心痛苦时不时还会出现在李星火的梦里,有时候是梦见了她被父亲打,有时候又梦见了父亲挡在学校门口不让她进去。
李星火心里怎么还能如同寻常儿女一般对待父母,所以毕业后不曾回一次家,直接来到了大山县教学。
这些年来也没有一句口信捎给父母。
可饶是如此,乍一听到两人故去的消息,心中伤感是在所难免的,但更多的却是种种苍白。她的昨天,陈圆圆的今天,明天还会有多少孩子在父母的折磨下活着?
而她口口声声说要改变,说要不让同自己一样的孩子走不下去,然而时至今日,她的理想的小船还在岸边,李星火一根木头一根木头的搭建。
却不知小船边已经尸骨累累,那苦难的泪水汇聚成海,肆虐着岸边的孩子们。
在这些情绪的困扰下,李星火脚上好了也未曾出门。
过年时,每个人都回家了,只有她独自一人守着宿舍,每天都静静地坐在窗边发呆。
这期间林雷连续给她写了好几封信,她都没有回复。
这天早上,李星火忽然流起了鼻血。
她正要翻身下床时,那鼻血就忽然汹涌的流下来,如同开闸的洪水。
李星火只好去拿温水洗鼻子,半天才止住。
她只当是气候干燥鼻子脆弱,所以出血了,然而隔了一天那鼻血又无缘无故的流了出来。这次还伴随着阵阵头晕。
李星火只以为是自己近来心事多,没休息好。
那天刚好下雪了,李星火赶早出门去扫雪,想要先喝点热水,暖热身子,这边忽然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