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上的很多女生看来,新班主任的到来足以令乏味无光的高中生活倏然填满色彩。不止她们,就连隔壁班的学生也会趁着请假去洗手间的间隙,悄悄溜到五班的后门一睹男神的风采。自然而然的,赵凡成为女生们在茶余饭后的必聊人物,年长学生12岁的他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成为第一中学的关注焦点,火热程度与杂志上的明星不相上下。
一部分学生开始过度关注赵凡的私生活。
“嘿,你猜赵凡有没有女朋友?”
“肯定有哇。你应该这样问:‘嘿,你猜赵凡有几个女朋友?’”
“赵凡的女朋友肯定超级漂亮吧?”
“那当然,如果不是10分美女也配不上赵凡啊。”
班长周梓瑞的班费收集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一上午的时间不到就凑足了800多元。
随之而来的是家长们的埋怨声。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孩子正处在人生中最为重要的阶段,学校竟然这般不合时宜的聘请一位形象出色的男老师来接管班级,实在是荒唐。
第一位直言表达不满的家长是陈敏宜的父亲。
他在QQ群里留言:“陈校长、罗副校长,我希望你们能尽早给我们这些盼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一个说法。我暂且不提新班主任年轻且没有教学经验的这件事。两年后我们的孩子是要参加高考的,在此之前必须每时每刻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对,你们却在这紧要关头将这样一位长相出色的男班主任摆在讲台上,学生们的注意力会被分散的,都在看他,还有谁会看桌上的书本?我的孩子将来是非清华、北大不去的,你们这样做只会让她的成绩退步、再退步,让我们失望。”
很快有家长回复他的留言:“陈敏宜家长,你说得非常对。我女儿正在追星呢,买了张艺兴的贴纸和海报,整天看啊看,摸啊摸。如今倒好,又来一位大帅哥,这回甭学习了。学校这样做实在很过分,我简直难以想象市一类高中的领导竟然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安排。”
晚上6点,下班高峰,越来越多的家长加入到这讨伐声中。
“由谁来担任班主任应该由我们这些家长说了算吧?学校怎么能草率做决定呢?”
“28岁的老师,他能有什么教学经验?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当成小白鼠。”
“校长,你也是父亲,我希望你能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件事做得是否正确。”
当然,这其中也有保持中立的声音,不过,少之又少。
“家长们,依我看,咱们应该给年轻教师一个机会,毕竟学校里的那些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曾经也是一位初来乍到的新教师。”
“是啊,慢慢看,咱们大家都做过实习生。如果赵老师不能胜任,到时再换其他人呗。”
陈敏宜的父亲当即驳斥了这两名家长的说法:“慢慢看?你家孩子的时间能耽误,我女儿的可不行,时间就是成绩,成绩就是一切!”
赵凡还没有加入到QQ群里,暂时还没有听到这些难听的声音。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在早自习开始之前,他在校长办公室里见到了陈敏宜的父亲。
陈父坐在办公室右侧的椅子上打量着他,冷下声音接连抛出疑问:“你就是五班的新班主任?教学经验有吗?什么学历?是研究生吗?从哪个学校毕业的?”
校长请赵凡在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在二人之间做过简短的介绍以后,先是问了一句:“小赵,五班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赵凡点头,“已经看过之前几次考试的成绩单了。”言毕,他望向身旁正怒目而视的陈敏宜父亲,也知悉了他此次突然造访的目的,说道:“陈敏宜的成绩总能排进年级组的前三名,原来身后始终有父亲的监督和鼓励,您真是一位称职的家长。”
这是夸赞,显而易见。不过,在陈父看来这已经是黄毛小子的戏谑轻觑,忿而指责道:“我们生养孩子,这些都是必须去做的事情。赵老师,你才多大?懂得孩子的心理吗?能把书教好吗?”
赵凡直视他的不满,笃定应道:“我可以。”
陈敏宜的父亲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漠然嘲谑着,“你可以?呵,你只会把我的孩子教坏。”
赵凡无奈笑着,也未辩解一句。
校长站起身,走到陈敏宜父亲的身旁,“家长,你的忧心我理解,如果我是你或许也会在心里存疑。不过,我觉得正是因为赵老师的年纪不算大,才更懂得孩子们的心中所想,我们应该给他这个机会,让他放手去做,带着五班考出更加优异的成绩,而不是在他正在努力的时候就断然否定他的这份积极。”
陈敏宜的父亲瞟了赵凡一眼,态度冷怠。
校长走到赵凡的面前,“小赵,陈敏宜的父亲会有这样的疑虑再正常不过了。我也是一名父亲,女儿今年18岁,去年刚参加高考,如今是一名大一学生。坦白说,他的这些想法我并不觉得不正确。这样吧,我们以接下来的这次月考为判定,你看如何?”
赵凡没有说更多,只道:“学校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做。”
陈敏宜的父亲斜睨着他,“你说得倒是轻巧,即使你失败了也不会受什么损失,大不了从第一中学离开,去其他的学校应聘,再去祸害其他的孩子。”他从椅子上站起,叫住校长,“陈校长,不止我这一位家长有意见,学校总得听一听大家的声音吧?”
校长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温声说道:“你说得对。可是学校的决定已经做出了,总不能让我们收回吧?是不是?如若如此,学校的计划也会被打乱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应该顾全大局才对。”
陈敏宜的父亲语气冰冷:“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校长到底是看重赵凡的,适时说道:“这样吧,我以校长的身份向你保证,如果赵老师在高一的下半学期没能让五班的孩子提高成绩,学校到时免费为班级里的五十八名学生补课,一定不收一分钱,你看这样可好?”
见他如此说,陈敏宜的父亲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那好,我拭目以待。”
插曲终了。
杨岑手提两瓶脉动来找沈征去教学楼的天台上聊天,却见他手握拖把正弓着腰打扫座位底下的卫生,忍不住调侃一番,“从没见你擦过地,就连学校组织的大扫除你也逃了,这回是怎么了?精神病又发作了?”
沈征没应声。
杨岑放下饮料,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踢了一脚他的屁股,“放着吧,会有值日生做的,操那心干嘛?还不如跟我去天台上抽根烟呢。”
沈征这回以一记白眼回应了他的哂笑,“妈的,你以为老子想做这些杂事啊?若不是因为被姓赵的那小子逼着做,现在也不至于像个SB似的掏垃圾,fuck,脏死了。”放下笤帚和拖把,他将杨岑递来的饮料拧开,猛灌几大口,“赵凡说了,如果我不在今天的早自习之前把旮旯里的垃圾清理干净的话,就把这些香蕉皮、口香糖、包子馅什么的全部倒在我的桌子上,不准拿下来。怪恶心的,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清理了。”
杨岑大笑一阵,“你妹的,活该,谁叫你平时把所有垃圾都朝旮旯里扔?”
沈征不以为然,踩住从书桌里滑出的薯条包装袋,碾到一旁,“就是因为赵凡,寡人现在上课都不怎么敢睡觉了,支楞着眼皮待着,连吃东西也得藏在桌子底下。之前的老太婆虽然烦人,可她不管咱们最后一排的人,还可以想吃就吃、想乐就乐,任性为之。哪像他?莫名其妙的给咱们压力,不言不语、不慌不忙、不骄不躁、不三不四。”
杨岑抖着腿,拿过沈征刚放下的水瓶,饮尽了余下的饮料,“靠,别说是你了,老子昨天一整天都没出去逛。MMP,明明他没有撂任何的狠话,可就是觉得是个狠角儿,不好对付。昨天被他猛一拽,胳膊到现在还疼呢,内伤。”
沈征用肩膀撞向他,“可以让你爸来学校一趟,和校领导说说,给咱班换一位班主任。”
杨岑只冷声笑着,“我特么的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忙呢,和我妈一样整天忙,三年五载看不到人。每个月给我转账几次,屁话不说,连人影都见不着。”
父亲有外室的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知道,杨岑虽然很恨他,却还是想顾及他的颜面,每当有人提及此事,他总是用“忙”这一字敷衍过去,将打碎的牙和血吞下。
沈征拾起一旁的笤帚,打趣道:“嘿,我也想要这样的爸妈,只塞钱,啥也不管。”
晚间九点,随着晚自习下课铃声的响起,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学生们揉着酸痛的脖颈踏雪回家,将刚买的罐装咖啡塞进书包,倥偬前行。
不眠夜,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为了成长的标配。
赵凡将桌面整理完毕,没有立即离开办公室。检查完明日上课时要用的PPT后,从简易书架里取出五班上学期的七张考试排名单,一边细致浏览,一边工整地做着记录。
接管五班是个意外。
赵凡的学位是硕士,且有过五年的留学经历,并且有四项物理发明获得了国家专利,理所当然的成为许多学校招聘时的第一选择。校方原本打算让他在明年八月时管理新高一的实验班,赵凡也做好了准备。偏偏不巧,五班原来的班主任因为公然收受个别家长的红包而被班上的孩子联名投诉,并且余下的家长埋怨声不小,不得已,学校将她调到了后勤处,不再让其执教。赵凡年轻,处事公正严谨,校方非常看好他,相信他可以带着五班考出更加优异的成绩,由此才将重任委派给了初来乍到的他。
在赵凡接班之前,年级组长特意将他请到办公室,恳谈一番。
“小赵,五班的总排名在年级中非常靠前,学生们也大多上进,所以你不要有压力,认真教学就可以。”说话间,他将刚复印完成的成绩单递过去,温言道:“除了这几名品行不好的差生,我已经在成绩单上帮你做过标注了。这几人,你若能管,就管。如果管不了也不用自责,因为这不是你的问题。犯错次数多了,学校自然会开除他们,省了咱们大家不少事。其实我不主张你在他们身上费心血,白投入,换不来一丁点的回报。”
赵凡接过,看着被画上红圈的几个名字,问道:“品行不好?说谎?旷课?”
年级组长嗤笑,“岂止说谎、旷课啊,这几名学生恨不能每天背着炸药炸学校呢。”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碳素笔,指向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语气里尽是不屑,“这个名叫杨岑的小男孩,呐,就是成绩单上排名倒数第三的孩子。上学期为了替八班的兄弟出气,在课间操时把八班的数学老师堵在洗手间里暴揍一顿,眼镜都打碎了。我们请他的家长到学校来,结果他爸爸带着几沓钱过来了,没有对数学老师说一句道歉的话,扔下钱后象征性地批评了儿子几句就走了。小赵,你说说,有这样的爸,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赵凡在心里记下这番话,又道:“我看过杨岑的中考成绩,568分,这个分数在新生当中算是很高的了,要比大多数实验班学生的分数还要高。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从全校的前三名降到班级里的倒数第三名,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呵,谁知道呢,能下降这么多,中考成绩是抄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爸妈有钱,兴许在考试之前就备好了作弊仪器,只等着儿子进考场呢。”年级组长的笑声里填进鄙夷。执教多年,好学生和差生他一直区分得清楚。
“余下的这几个人呢?”赵凡继续问他。
年级组长将视线移回到成绩单上,用笔尖指向排名倒数第二的学生名字,“还有这个林唯惟,没比杨岑好到哪里去,也是个典型。她和杨岑的唯一区别就是:她打架的时候不那么凶残。”
赵凡望去,“林唯惟……这是个女孩吧?”
年级组长点头,“对,长得挺好看,一等一的美女,在学校的贴吧里,男生们都称她为校花,只可惜这孩子活成了笑话。整天吊儿郎当,没有一点进取心,好的不会,坏的全会,自甘堕落,一放学就和路边的小混混待在一起,抽烟、喝酒、吹牛。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这五门功课的成绩加起来还不如陈敏宜的一门功课的分数高呢,太差劲了。唉,我真是不理解,身为女孩子怎么可以这般不要脸呢?”
赵凡听着,不由得皱眉,“这个样子,她的父母不管教吗?”
年级组长摊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清冷模样,“其实这孩子是有爸妈的,只是有和没有都一样,她爸和她妈离婚后都再组家庭了,而且两个人都不愿意带着她去新家。她跟着奶奶生活,老太太七十多岁了,为了让老人家安心,向来颠倒事实地说话,所以老太太对于她在学校的表现一无所知,一直笃定地相信孙女的成绩不错,一定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靠住椅背,他笑着,“瞧瞧,多可笑,骗别人、骗自己,整天活在谎言中。”
赵凡点头,记住了红圈中的五个名字。并在杨岑和林唯惟的名字前面用蓝色的圆珠笔画上对号,“我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做了,组长,谢谢您。”
年级组长眼见他在成绩单上做下记号,知道他已经将此事放在心上,“小赵,被红圈圈起来的那几个孩子,除了杨岑和林唯惟,余下的你也许可以管一管,他们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希望。至于林唯惟和杨岑,说真的,我劝你放弃,家庭的关爱自小缺失,孩子的心理不健康,纵使你用心管教,到最后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成果。”
赵凡不置可否,“我会酌情考虑的。”
留学多年,赵凡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已然偏向西式。回国后,虽说他一直希望师生之间能够平等交流,但也深知,在填鸭式的教育模式下,一旦别出心裁必定悲剧收场。十六、七岁的学生既是已经长大的小朋友,又是尚未懂事的大孩子,总想尝试很多自以为正确、与众不同的新想法,纵然自己希望他们标新立异,高考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与其让学生按照独特的想法随心做事,倒不如严厉管教来得实在,至少可以如愿考出中规中矩的成绩。
看着桌上的排名单,赵凡犹然记起当时自己还在读高一的那个课间。
正午的阳光热又辣,他在教室的后排安静地看笔记,周围是一群装作埋头苦学,实则好奇看热闹的顽皮同窗,讲台上站着一排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而被班主任棍棒教育的学生。木棍拍击身体的声音沉又闷,胆小的女生揉着手悄悄哭了,男生们昂起头一声不吭,女老师怒意满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他们大声斥责。那天过后,班上很少有人不交作业了,即便面对难题无从下手,也一定会提早来到班级,将其他人的答案完好复制到作业本上。不为其他,担心再次挨打,担心老师找家长,更担心家长知道后又是一顿打,虽然心里依旧排斥做作业。
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天赋”,众人口中的“天赋”,其实仅仅是成长期的少年顿悟得比较早而已。
做严师,赵凡并不想,却也没有办法。
根据排名单,五班的学生被他分为三类。第一类:总排名靠前、且数理化突出的;第二类:偏科严重的;第三类:常年不学习的,比如红圈中的这五位。
赵凡做完记录,将成绩单放回书架,穿衣、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