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仲将手默默的放在少羽的肩头,少羽的身体还在颤抖着,他紧握的双拳还在向下滴血,难以言喻的沉默出现在二人之间。
宁仲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少羽,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也能肩扛一份天地,从前的少年各奔东西,天南地北,那曾经滴在夏日中的汗水化作浓浓的雾气,将每一个人的世界分割成独立的方格,偶尔有一句传递过来的声音,却往往伴随着痛苦,最终所有的痛苦垒成高高的城墙,在长久的孤独中,在沉默中,慢慢的流浪与死亡。
宁仲不再是那个会往武官靴子中倒水的少年,少羽仿佛也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往昔。不知何时,宁少羽的名字越来越少出现,中间的过程感觉就是在一个瞬间,又感觉经历了很多年,到后来越来越被人们熟知的是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所有人心中的少年英杰,宁氏之羽,宁羽。
宁羽比所有人宁氏子弟进入军伍的时间更早,而他的倔强,也让他经历了更多的苦难。
从最小的小兵做起,最被士兵看不起的世家子弟,从最偏远的哨所开始,如同他所敬重的武官将生命留在了宁国的边关一样,宁羽也将自己的青春洒在了宁国无人的荒野。
从最开始的孤独,到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从每天都要跨过的千山万水,到夏夜只有虫鸣的辽阔星空。从偶尔见到商队或者猎人的欢喜,到深夜野兽横行时双方最凶猛的对视。每一步宁羽都走的脚踏实地。
如果说武官两年的训练给了宁羽最好的基础,那长达两年之久的荒野独守则更坚定了宁羽的信念。
宁氏之羽,从他自荒野归来的那一刻,便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许久之后,宁羽终于恢复了平静,虽然这平静之下依然藏着惊天的波澜,但是宁羽还是将它按捺在了心底,如武官曾经所言:“为将者,应左右情绪,而不是被情绪左右。”
“你去哨所的第一年,武官曾有信回王都,信不长,百十来字,夸你的有七八十,战事匆忙,来不及多写,也不必回信。”宁仲默默的将信的原件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只是动作忽而慢了下来,宁仲藏在大袖中另外一只手也已经捏的发白,宁仲继续说道:“他还在信中说了,你比他做的更好,他,以你为荣。少羽你一直没回王都,信也一直没来的及给你,里面还有着武官两个月的军饷,让我转交给你,让你代他去看看他在王都中的家人。”
雪好像大了几分,演武场的宁氏子弟也慢慢散去,逐渐空旷的演武场渐渐的没了喧嚣。
宁仲与宁羽越来越安静,终于,沙哑的声音从宁羽口中传了出来;“武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宁仲摇了摇头:“他还不知。”
宁羽将桌上的信件紧紧抓在手里,手上的鲜血染红了一个个文字,这些文字又像炽热的烙铁,一个个的烙在宁羽的血肉中。
宁仲转身从身旁的兵器架中取下一把剑丢给宁羽,“来,让吾看看你这些年的进步。”
宁羽接过剑将信放入怀中后沉默的向演武场走去,大雪中剑锋更多了几丝寒气。
辽阔的演武场上宁仲与宁羽左右对立,宁仲右手持剑,平放于胸前。宁羽仿佛没有感受到右手的伤口,同样右手持剑,剑尖向下轻点着地面。
不等宁仲想说开始的话语响起,宁羽便提剑向前斩去,势大力沉,剑锋劈开天地间密布的雪花,脚下踩出一个个雪坑,他太需要发泄了,宁羽心中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便是宁仲也没想到宁羽这一剑会有如此的气力,宁仲也不得不提剑泄力,身躯向左微倾,更是向后连踏数步,双剑相击,一声沉闷的重响之后宁羽一剑劈至由青金石筑成的演武场的地面,或许是使用的力气太大,宁羽右手的伤口又迸裂了几分,几滴鲜血飞溅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了梅花的形状,又很快被落下的雪掩埋。
宁国好武,哪怕宁仲以谋享誉王城,但一身武艺而言,宁仲同样不弱与人,待宁羽一剑之后气弱的瞬间,不待宁羽反应过来,宁仲同样挥剑斩去,三尺青锋化作一抹寒光,双方长剑在空中连击数下,宁仲见状更是得势不饶人,再次数剑扫出,凌厉的攻势不同于宁仲平时待人的温和,如同宁羽想发泄一般,都是少年,宁仲胸中同样有愤怒未曾发出。
剑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强,长剑相击的声音在空中连成一片,愤怒的嘶吼在宁羽口中响起,少年如一头暴怒的雄狮欺身上前,宁仲同样不甘落后,两剑相撞于两人身前,突然迸发的气势将天空落下的大雪尽皆震碎,残留的剑气更是将周围吹出一个方圆数平米的空白区域。
不等双剑分离,两人各提左手一掌推出,双方磅礴的气力在空中相撞,一声闷响传遍全场,两者之间的雪花被炸成更小的碎片。
宁羽再反身一个纵跃,剑势又再强了几分,哪怕是宁仲也开始难以招架,毕竟宁羽经历了更多的苦练,那些曾经独自一人承受的夜晚,唯有身边的长剑与天上的星辰相伴。一剑接着一剑,宁羽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宁羽一声大吼之后,宁仲不得不再次向后再退几分。
宁仲右手已被双剑相击震的虎口发麻,宁仲不由的想起他最后一次与宁王演武的场景。
同样是被宁王步步紧逼,宁仲眼看着就要退出竞技区域的边缘,长剑之外,宁王攻势不停,长剑之内,汗水已经模糊了宁仲的视线。
每一剑都需要宁仲全神贯注去应对,长久的战斗已经快让宁仲神智不清,摇了摇头,宁仲看见的是宁王又一剑直逼而来,这一剑挡无可挡,哪怕拼尽全力,宁仲自己也心知决然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退吗?”
宁仲在问自己,宁王之剑距离宁仲越来越近,三尺,两尺,一尺.....
“只要退出这一步,就出这片区域了,退吗?”
宁仲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是该退了,这是极限了,够了。”
“可是这就够了吗,退,这就是极限,不,这不是极限。”
宁仲咬紧自己的牙关,右手越握越紧,双目逐渐被血色充满,
“不退,死也不退。”
一声嘶吼从宁仲口中传出,他接住了这一剑,超越极限的一剑。
宁仲还看见了宁王惊讶的眼神,从四周不断冲过来的护卫。
宁仲重重的倒在了竞技场上,他直到最后,也没有退出这片区域。
这就是宁仲,不退则死,但死也不退的宁仲。
这也是宁国,不退则死,但死也不退的宁国。
“咚”
两剑相击的声音让宁仲的思绪再次回到如今,面前依旧是怒发冲冠的宁羽。
“战”
宁仲同样一声大吼,刚刚错身分开的两人再次撞到一起,势大力沉的双剑这一次在空中直接撞飞,斜斜的插在一旁的雪地之中。但哪怕无剑在手,宁仲与宁羽依旧没有一个人后退,一个错身之后两人再次回返,一人握拳,一人捏掌,双方贴身再战。拳掌相击的声音比长剑相击的声音更加沉闷,双方过快的速度更是在演武场上形成了一股回响。终于在宁羽直冲一拳锤在宁仲胸前,宁仲同样一掌印在宁羽胸口之后,两人不分先后的倒在了大雪之中。
大雪纷纷扬扬不停落在两人身上,斜插在一旁的长剑逐渐被落下的大雪掩埋了三分之一的剑身。
许久,宁仲挣扎着起身,望着同样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宁羽,两人目光相对,心中的怒火逐渐散去,被深埋在心底。
许久未见的两人互相将手伸给了对方,两人的眼神中也少了几分凶厉,多了几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