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宁国正是雨雪纷飞的时刻,前线传来的战报更是为此时的宁国都城增添了更多的寒意,北方的白营与草原军队的步步紧逼,不断从前方传下来的一座又一座城池的丢失,让刚刚因天亮而打开的城门顷刻间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塞,人群引发的蜂鸣不停的传到城墙上正在守卫的士兵耳中,让所有士兵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铁戈。
正当此时。一位少年出现在得胜楼楼阁之上,与城门处喧嚣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他已不止一次来到城头,从初春一直到初冬,每天的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此地。看向远方的土地,也看向远方是否会有他所期望的人归来。
少年名为宁仲,身着宁国王氏常服,穿鹿皮靴,配短剑,宁国尚武,少年亦当有不畏之资,一如宁国千百年与敌之战,不退不缩,战至最后一人。
宁仲远眺,直到目光尽头也无法看见所有逃难的人群,昔日繁华的宁国国都仿佛一盆正在结冰的水,让所有人避之不及。宁仲握紧了栏杆,曾无数次被帅旗挂满的得胜楼在今日空空荡荡,一声不甘的叹息回荡在其中。
“王子,王妃召您回宫了。”少年身后一位婢女轻声说道。
宁仲沉默着,天空也越发阴沉,无人知道下一刻下的是雨还是雪,也无人知道大雪是成灾亦或者是瑞雪兆丰年。
穿过人群相比以往稀疏很多的王城大道,宁仲看见了坐落于王城深处的宁王宫,相比于往年的守备,如今的宁王宫巡逻人数多了数倍,暗中警戒的暗卫同样多了不少,虽说敌军依旧远在千里之外,可宁国都城的乱象已经开始显现,由不得宁仲不多想一些。更有城卫司副指挥使居然密谋投靠还未到来的白营,当时得知此事的宁仲大发雷霆,更是让所有人知道这位一向待人温和的二王子居然也有怒急的一面。王城当时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观望宁仲最后如何决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稳定民心还是雷霆行事杀伐果断一改往日形象。然而一夜过去之后正当所有人都在议论宁仲妇人之仁之时,终于有人得知,一夜之间,宁仲擒王城城卫司指挥使、副指挥使五人,斩密谋者同谋者二十余人,拔出王城官员十余人,大半家眷流放南方,更有王城豪门一夜间轰然倒塌。更让所有人生畏的是哪怕每件事都很惊人,但是却没有一人提前得知消息。
宁仲之名,一夜间横扫王城。
而执行了这么多计划的宁仲自己更是知道,既然王城都已经开始混乱,那前线乱象可想而知。坐在马车中的宁仲心情一如当日般焦虑。
眼看宁仲的马车即将踏入王宫,王门守卫连忙跪拜,生怕冒犯了如今宁国王室王都当前掌权者。
“拜见王子殿下。”
宁仲挥手示意马车停下,并说道:“免礼。让丘指挥使过后来王宫找本王子,有要事相商。”
意识到宁仲再无话语,婢女缓缓放下了车帘。
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王宫大门也缓缓关上。
或许宫廷也没有普通人想象中的那么好,冰冷的墙壁,不苟言笑的侍卫,匆匆而过的侍女,除了常年点亮的灯笼,王宫中难以寻到更多的温度。马蹄声是王宫中难得的声音,也不免会惊动沿路的所有人,从宫门至大殿,千百米的距离却是所有人一生都想跨过的门槛,不同的是,有人终生跪拜,有人步步崛起,也有人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宁仲很明白自己手中握着多少人的命运,也明白在这一路的平静之中隐藏着多少的波澜,常人难以看见的疲倦出现在宁仲的脸上,宁仲缓缓闭上眼睛,手指跟随着车轮的滚动轻轻敲击着车壁,宁仲也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的安宁。而马车之外,脸上常年覆盖着面甲,一直默默待在宁仲身边的护卫在听见轻轻的敲击声后,那被面甲覆盖的僵硬的脸上也难得的扯出了一丝微笑。二人皆如是,不以面见人。
“九原城运送上王城的军粮突遇大雨,恐不能及时抵达王城。”
“石泉城突发大火,焚毁屋舍数十间,伤人近百,恐为密谍所为,石泉将军正在彻查。”
“铜关再次告急,草原人攻城日夜不停,军士死伤惨重,铜关武定将军请求石壕守军前往退敌。”
......
国事无大小,事事皆劳心,何况是正处于战事中的宁国,大小数十座城池,数条正在大战的战线,浮动的民心,尽皆消耗着宁国这数十年来储藏的国力,也耗费着宁仲的心神。相比于已经前往前线的宁王与大兄,宁仲自认为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便是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世人皆知大王子善战,号武王子,二王子善谋,号仲王子,小王子灵气天生,虽年岁较小,却也已被百姓熟知。宁氏三子,皆不同凡人,皆宁国之福。可此时战事中的宁国已很少有人去谈论这些,只是兢兢业业去执行每一个从宁王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时至正午,今日天气依旧阴沉,宁仲终于放下手中的事务,走出房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女轻轻走上前说道:“殿下,太师已等候多时,邀您前往一同用膳。”
早些年间,坊间传闻,宁王宫平时的膳食如何大鱼大肉,每餐必有美姬伴舞,更有甚者说宁王宫每次宴会剩下来的美酒足以填满整个宁江,金银玉器的反射的光芒足够照亮整个宁王宫。但今日,仿佛和坊间传闻的不太一样。每一件餐器虽精致但是也没有多少大鱼大肉,传闻的美姬更是不见踪影。色香味俱全但明显不够奢华的宴席,虽然用餐者一人贵为太师,一人贵为王子但也仅仅只是加了一壶美酒,一套餐具。
小巧的火炉上温热着美酒,今年初冬比往年更要冻人几分的寒风偶尔扫在人身上总会让人感觉有几分刺骨。宁仲微微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或许北方的草原今年也是更加的寒冷,在牛羊连牧草都无法供应的情况下,北方的部族总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可以生存的活路。这也是宁仲心中北方草原为何今年大规模入侵宁国的原因,并且攻势来的如此猛烈,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殿下何不坐下小饮几杯。”太师轻轻小酌一口美酒,神态颇有几分放松,毕竟就太师自己所说,还能喝酒的日子接下来可是越来越少了,能饮美酒便是福。
宁仲摇了摇头,说道:“太师自己喝便是,国事为重,不可误事。”
又一口美酒下肚,老太师咂了咂嘴,渐渐端正身子,对宁仲说道:“殿下可是在愁粮草一事?九原大雨,粮草会比计划中晚三天抵达王城,王城粮草运往前线同样也会受到影响,而从王城沿宁江过武深跨安江至官仓这一线变数又实在太大,这前线的粮草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啊。”
宁仲闻言眉间的郁结又浓重了几分,老太师见状并没有给宁仲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在宁江安江交汇处的宁安城这半旬以来,百姓逃离者三百余户,但着三百余户在这关头,却尽皆将手中在宁安城的房产出售出去,并且价格并不是极其低廉的抛售。并有宁安城出入记录来看,这半旬大约有数千难民逃离来此。并且这数千难民大半停留在宁安......”
宁仲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问道:“太师这是何意?”
老太师敲了敲木桌,凝神说道:“宁安城如今居住宁国子民不到十万人,据宁安城这半旬的税收而言,虽然增加了数千难民,但受战火影响,税收反而下降。这说明难民对宁安城货物的购买力是有限的,但是偏偏这段时间房产却被人抢购一空。要知道,这些房产除了居住之外还有一个,便是藏人,至于能藏多少人,这就是无法统计的了。殿下,宁安,恐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