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画牛图》
信望爱久久
1930年仲秋,金陵。
傍晚的钟声沉重且悠长,灯红酒绿的街道布满了未知的诱惑,蓝白相间的花店里,紫色的郁金香孤独地站在花瓶里,没有一丝的娇艳。
一个年轻人来到花店门口,看了看屋里忙碌的主人,然后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
他已两天水米未沾唇,饥肠辘辘的他已经感受不到饥饿带来的折磨,看着人来人往忙碌的人们,欲哭无泪。
一个身穿灰蓝色风衣的中年男子来到他身旁,低头看了他两眼,抛下两张纸票就走开了。他站起身来,连声道谢,那位好心人头也未回,只是向他摆了摆手。
他用好心人的钱买了几个包子,回到原点,内心依然是焦虑不安。他仍不知该往何处去,诺大的金陵城哪里才是他的归处。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看到一处宅院没有亮灯,想必主人早已休息,他蜷缩在门洞里昏昏睡去。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开心地笑了。梦里,他正在一家豪华的餐厅用餐,突然一名警察过来,打了他两个耳光。等他睁开双眼,的确看见有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
“臭要饭的,不知道这里面死了人,不怕鬼上身啊”
他吓得赶紧爬了起来,离开门洞,摸摸头,惊恐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肖伯侦探,你请进。局长已发雷霆之怒,要我们限期破案,还请肖大侦探鼎力相助,否则我等饭碗不保。案发现场可能有些扰动,都是我那些不明事理的属下干的,还请你多多包涵。”
看清肖侦探的脸,他欣喜若狂,这不是昨晚哪位好心人嘛。他刚想上前再次致谢,被两名警察推开。肖侦探同样没有理睬他,径直来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一下说:“我叫童飞,淮安人。”
“啊,一个十分令人难忘的地方。”他掏出一张钞票,说道:“如果你想挣得早饭钱,就帮我买一张今天的《晨报》。”
童飞满口答应,接过钱,朝巷子外走去。
五天前,大航贸易公司的老总谭朔被人杀死在家中,同时遇害的还有他的妻子黄姑茹。凶案现场的确很零乱,物品散落一地,凶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据警察局的徐探长讲,死者双手被绑,口里塞着毛巾,男的被割喉,女的刀从背后插入心脏而亡。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两种品牌的香烟,门口还有一小段雪茄。据邻居们讲,死者不抽烟,说明凶手至少是三个人。
卧室墙上挂着一吊钟,只有时针和秒针,没有分针。书房里更狼狈,几乎下不去脚,地上一张化学元素周期表引起了肖伯的注意。
“死者是学化学的吗?或者说他经营着一家化工厂。”
同来的徐探长回道:“据调查,死者文化程度不高,从小就和他舅舅一起做生意,在金陵有两间商铺,一个中型货场,他倒是经营过油漆生意,没有听说他还经营过化工厂。”
“他家里没有仆人吗?”
“有一个女仆叫阿菊,前些日子回老家省亲,至今没有回来。”
“死者是不是喜欢收藏古董,我发现这满地的书籍中,就数这方面的书多。”
“是的,他还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猜想,他的死很有可能与这有关。”
“我能见一见女仆吗?如果方便的话”
“当然,等她回来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主人的院子并不大,却种着一棵高大的桑树,一座精致的小花池里栽满了月季和玫瑰。房前的草坪,围墙边的各种花草也打理得整齐干净,看来这家的主人是一位很懂得生活的人。
童飞在大门口一直在向里面张望,肖伯告诉门口的警察让他进来。童飞卖了报纸,还顺便给肖伯卖了几个包子。
徐探长笑了,“小叫花子还很有心计,你却不知道我们这位大侦探,是不会随随便便在外面用餐的。他用餐讲究正式庄重,说食物是上天赐给我们最美妙的东西,是千万不能亵渎的。”
肖伯侦探社位于南宁街28号,是一栋二层公寓楼。楼道里摆满了各种杂物,晾衣杆横七竖八,有时不得不跳跃式前进。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用餐考究,风度翩翩的绅士居住地。
门上贴着房东的催款单,童飞伸手去揭,肖伯连忙说不用,这样房东还以为我没在家,或者还没见到这张催命符。
房间一大一小,大的是办公室,小的是卧室,房间虽不大,但干净整洁。原先肖伯雇了一位私人秘书,因为付不起工钱,辞退了。童飞没有去处,肖伯暂时收留他,说好管吃管住,就是没有工钱。童飞感激,总算有了个栖身之所。
肖伯拿着从现场带回来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反复查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童飞,我们要出门。你先到邮局一趟,查一查金陵有多少家化工厂,然后再到泰康路雅颂歌苑,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野岛的人。”
“日本人?这里还有日本人的事。”
“死者卧室里有一吊钟,是一个叫野岛的人赠送的,尽量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仲秋的风已不在燥热,娇艳的荷花开始凋残,茂密的梧桐飘落绿叶,就连雨后的苔藓处也很难听到蟋蟀的鸣叫声。上雾谷原零星的敲打金属声,还能让你依稀记得,这里曾经是小手工业者的集聚地,琳琅满目的商铺大都隽刻着古老的印记。一碗淡淡的苦茶,都能让你回味不愿回味的过往。
福祥钟表行是上雾谷原最大的修理钟表的店铺,门面古老且新颖,一张美女大力丸的海报显得格外扎眼。店铺柳老板五十来岁,谢顶,眼睛略微有些斜视,抬头纹深且清晰,铺满了沧桑。
“没有分针的吊钟?这我还很少听过。要说没有秒针这很常见,因为有人不喜欢秒针滴答滴答的响声。”
“可这吊钟的的确确就存在,我是亲眼目睹。一看你就是个有经历的人,也许在你的脑海深处就有这么一座吊钟,只是它现在还没冒出来。”
店铺老板想了一会儿,说:“我没见过这座钟,但我听人说过。要说这座钟还真有些年头,话说那是清道光年间,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国家正在遭难。”
“是的,回忆历史有时的确令人沮丧,尤其还是那段让人不堪回首的历史。”
“据说从英国进口了一批钟表,拆封后,发现有一座挂钟忘了安装分针。英国商人很沮丧,就想退回去,没曾想被一名京官相中卖了去。”
“你可知道那位京官姓氏名谁?”
“听说是户部的侍郎,大概姓谭,或是其它什么姓氏,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非常感谢你的慷慨,尤其是你的爱国情怀很让我感动。善使左手的你,最好尝试多用右手,这样对你的眼睛有好处。还有,衣不蔽体很容易露怯,多听夫人的话,一个女人在这乱世中挣扎也不容易。”
店铺老板吃惊地望着远去的背影,这是什么人?他怎知道我是左撇子,还暗示我挨了妻子的打。
徐探长怕热,夏天喜欢把风扇开到最大,即便是现在的天气不需要风扇,这位探长办公室里依然冷风习习,全警察局恐怕只有他还沉浸在炎热的夏季里。
“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登报寻找死者的亲属。据我们调查,死者父母早亡,只有一个舅舅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膝下有一儿一女,我们目前还联系不上他们。死者有一女儿叫谭琳琳,现在日本留学,我们五天前已经通知了日本领事馆,设法让他们通知到她。”
“你做事严谨,勤奋,是一个难得的好探长,除了一些让人无法忍受的癖好。比如,如果你能把那该死的风扇关掉,也许我们之间的谈话氛围会更融洽。”
“对不起,不好意思。”徐探长关掉风扇,解开领扣,点燃了一支香烟。
“徐探长平时都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虽然是一句不经意的问话,徐探长还是瞪大了眼睛。“你连我都怀疑?”
肖伯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置身事外的,更何况死者还是个有钱人。”
“这你可大错特错了,从我们查封死者的家产来看,大航贸易公司就是个空壳,除了死者居住的那座宅院,其它地方都是租来的,而且公司亏损严重。没有人会傻到替他背黑锅,包括他的女儿谭琳琳,如果知道他父亲现在的窘境,她肯定不会回来。按有关法律来讲,她还没有沐浴父母的恩泽,就已经负债累累了。”
“我希望探长不要把此事公之于众,这样不利于案件的侦破。我也查过死者公司的账目,表面上公司经营不善,年年亏损,可至今却没有申请破产,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怀疑死者提前转移了资产,且还是笔不小的数目。”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需要弄清的事。女仆回来吗?”
“还没有。我们已经通知了当地警方,至今没有回音。”
离开警察局,肖伯回到侦探社,看见房东正在和童飞理论,他走上前,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房东,并讲了些客套话。房东是一位高大健硕的中年女子,声如洪钟。她把钱又还回给肖伯,告诉他有人已经替他付了房钱,而且还是三个月的房租。
肖伯错愕,忙问是哪个好心人出手相助。
“一个日本人,这是他的名片。他来找过你两趟,像是很着急的样子。他是你雇得新秘书,怎么像个要饭的,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是该给童飞换身行头了,不然有损我大侦探的名声。肖伯再次感谢房东的尽心尽责,并再一次恳求房东应加大环境卫生的治理力度,不然会吓退许多新的租户。
回到房间,肖伯翻出一件旧夹克让童非换上,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理理发,洗个澡,既然是我肖伯的人,站在人前就要像个侦探助理的样子。
“全城共有十一家化工企业,只有一家是生产油漆的,就是这个叫野岛的日本人开得。地址就在谭朔的货仓附近,他们之间肯定有生意上的来往,而且野岛也是一位古董爱好者。”
“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个叫野岛的日本人。你先去吃个饭,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到市图书馆看能不能借到《清史稿》,查一查道光年间户部侍郎有没有一个姓谭的。如果有,详细了解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童飞出门前,忍不住问道:“金陵化工厂这么多,你为什么单对油漆厂感兴趣。”
“因为我在警局查看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手上有油漆,而且捆绑死者的绳子上也有。我想凶手之一肯定和油漆有关系,要么是个油漆工,要么就是生产油漆的人,或者两者都不是。”
雅颂歌苑是一家日式餐馆,建造物风格,房间里的布局也纯日式化,客人用餐常伴有日本歌姬助兴,在中国人眼里这就是一家妓院。
野岛,全名野岛太郎,不足五十岁,日本大阪人。野岛很谦卑,亲自到门口迎接肖伯,不住地鞠躬示意,笑容可掬,和肖伯好似多年的好朋友。院子里有一小型荷塘,两棵樱花树分立两边,上面挂着各色布条。一间宽大的房间里,榻榻米上已摆好了中式糕点和日本清酒,像是专门为肖伯准备的。
“不好意思,真的是打扰到你了。你能来是我的荣幸。”
“那里那里,早知道野岛先生好客,本该早来,实在是凡事拖累。”肖伯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跪在榻榻米上,让他很不舒服。
“肖大侦探不必像我,你盘腿坐在那里就行了。”野岛看出对方有些不习惯他们日本的风俗。
“你真是位善良的主人,如果不失礼,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