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入秋,黄昏。
大梁边境,渭城将军府邸,西院。
一盏烛灯突然亮起,将一间破漏的房屋照的灯火通明,丫鬟打扮模样的姑娘站在烛灯旁,轻轻的将烛灯向着书案旁的少年移动。
丫头梳着两个发髻,高高扎起,露出了一张奥黑的脸庞,有些粗糙的双手将火石收起,放入怀中,蹑手蹑脚的退到了少年身后。
少年感到光亮的变化,将轻微倾斜向窗户的书微微摆正,将书卡放入书中,双手搓动,在脸上抹了一番,算是清洗脸颊。
微微向后倒去,将头倒在身后丫头的怀中,双手用力拉伸,伸展了一番经骨。
丫头模样的少女微微一笑,粗糙的双手轻抚少年的脸颊,双手劲道微增,不缓不慢的给少年揉起了肩膀,少女的脸颊有些泛红,露出女儿般的羞态。
少爷姓李、名不动、字盘龙,乃是当朝三军元帅李化之子。渭城,正是李化封地三城之一,
李化,乃是当朝大梁王庭掌帅,唯一的异性之王,封号闯王,征战一生,朝堂内外,皆尊他为不败战神。
丫头是李化打仗捡回来的,与李不动年纪相仿,李化便将小姑娘留在了李不动身边,成了李不动年少的玩伴,少年不知小姑娘姓什名啥?便私自给姑娘取了一个名字。
“幼珠。”
凳子微傾,两脚离地,李不动惬意的闭上眼睛,任由着幼珠揉捏着肩膀,默默的享受找身后少女带来的舒适,宁静。
在烛光映照下,露出了少年带着病态的脸颊,枯黄的毛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蜡黄的皮肤、比同年人要矮上半个脑袋,看起来有些瘦弱,风一吹就会栽倒。
“幼珠,你说父亲会来吗?”
少年声音低沉,有些低落。李化身为三军统帅,封疆大吏,却将唯一的儿子李不动丢在渭城,每日与幼珠相伴,只有每年的七月七天女会,才会返回,陪李不动呆上一、两个时辰,就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是一个七月七,刚好立秋,李不动记住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会的!少爷。”
幼珠肯定的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许的期待逐渐转为迷茫,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回来,那个男人伟岸的身影,始终留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走,我带你回家!”
看似平淡的话语,那个男人做出多大的决定,男人挺魄的身躯站在少女的面前,伸出双手,将他从战场中带了回家。
从此,她与少年相伴,在渭城呆了下来,他们名为主仆,实为兄妹一般,在渭城,一住就是十年,而那个伟岸身影的男人,再也很少出现她的视线之中。
闯王李化是当朝唯一的异性王,虽封的侯爵,脚下也不过三城之地,皆是边疆地区,对于王室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马蹄声渐眀,一人单骑跨马而来,手持一杆玄铁长枪,白发飞扬,整个将军府,黑漆漆唯有西院一处有着一丝烛光,高大男子眉头微皱,看向西院。
男子下马,弃马走向西院,浓重的血腥气息随着男子的移动,逐渐向着西院扩散。
李不动闻着刺鼻的血腥气,鼻子微皱,胃中一阵翻涌,翻身而起,便是一阵巨力的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一角来。
幼珠露出喜悦的神情,分秒必争的跑去打开了房门,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男子,兴高采烈的叫道:“少爷,将军回来了。”
李化身穿重甲,肩上是两头雕刻的虎头,视为虎甲,一杆玄铁长枪由大梁有名的铸造大师梁叔齐用精铁打造而成,也是一杆占据兵器谱上有名的杀伤利器。
李化头戴成人高礼冠,身披重甲,在重甲之上,随处可见凹凸不平刀剑劈砍印记,在李化左肩之上,一支透甲箭矢穿透李化肩头,鲜血顺着重甲,鲜红了李化部分衣衫。
几丝凌乱不堪的头发,透露着李化此刻的狼狈。
李不动站在门沿之后,静静的看着有些狼狈的父亲,这个三军统帅,封的高官厚禄,却从未有过一天安宁的父亲。
“爹!”
李不动低落,置若罔闻,犹如苍蝇飞过,发出了一丝鼾声。
李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李不动身后的幼珠,从重甲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抛了过去。“好好看着少爷!”
李化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爹……”
李不动叫住了李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门沿后,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给了自己生命的父亲。
“动儿,不要怪为父。”
李化顿了顿,半天憋出了一句话,话落,转身离去,李不动再也看不到李化落下的泪水,身在朝堂,他为人臣,当为这天下守疆扩土。
李不动呆住了,再也没有力气,跌坐在门沿上,静静的看着李化跨马而去,这一年见面,会是如此仓促、短暂,父亲的眼中,似乎只有天下、只有人臣、只有疆土……
“少爷!”
幼珠声音低落,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她用力的抓着手中的银两,用力的拉扯着李不动,便要将李不动抱起来。
“幼珠,咱不哭!拉少爷一把,扶我起来。”
李不动一手撑着门沿,一手拉着幼珠的手臂,就欲站起身来,幼珠也是立刻止住声音,止哭为笑,双手穿过李不动腋下,将李不动抱了起来。
“幼珠,收拾东西,明天咱们搬出将军府,这将军府已经不能住了。”
李不动盯着身旁的少女,声音柔和,十年时间,他们从东院住到了西院,每一间房屋都已经破败不堪,家土四壁,若大的将军府,竟然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给他做一个败家子。
每一次下雨,屋里屋外,都是水淹四壁,这偌大的将军府,他再也没有能力守住。
“少爷,咱们就这样离开吗?”
幼珠看着眼前被病痛折磨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这将军府,他们真的守不住了吗?十年,他们早已有了感情,每一年,他们都在这将军府,等着将军回来,只要还在将军府,将军就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他们。
“轰隆!”
东院传来了一声巨响,瞬间,只见东院应声坍塌,化着一片废墟,谁会想到,这偌大的将军府,竟会落到年久失修,腐烂坍塌的地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手拉手,一步步向着东院而去。
待二人离去,一道身影从二人离开的墙角走了出来,脚轻踏地面,众身一跃,便落在东院坍塌的房屋之中。
“想不到这破烂不堪的将军府,竟还会有皇室暗卫,真不知道是大将军之幸还是皇室厚爱。”
坍塌的东院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倒影在废墟上,一条黑色的小蛇在影子倒影手中跳动,吞吐着蛇信。
“李元帅亲自镇守边境,便是防止你等妖物作乱,伺机伤害黎民百姓,我受命照看元帅独子,难道还虚需跟你妖族知会!”
黑影显化身形,是一名中年汉子,腰间斜挎一柄墨色宝刀,脸色苍白无比,一件墨袍将男子全身上下包裹,在墨袍右肩之上,有着一个藏青色的刺绣,“龙”字。完全与男子的墨袍相融了进去。
“影龙,暗影之首。想不到大梁王室为了李元帅,甘愿让王室人员挟持独子,对李元帅的重视,看来与我妖族不成多让,要是让李元帅知道其中莘密,就是不知道你大梁的铁骑是否还拦得住我妖族妖士。”
暗影哈哈大笑,将重视二字咬的异常之重,声音故意拉长,意味十足。
“我大梁男儿,岂是你妖族所知?今日你若要战,那便战个痛快,我为影龙不假,你这腾蛇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影龙话落,看向西厢院与东院链接的走廊,手掌翻动,瞬间便将李不动与幼珠来路的走廊轰得粉碎,地上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将东院与西院彻底阻断。
“大梁王朝果真好手段,我妖族自愧不如,今日只是顺便看看,来日方长,就不打扰蘅王守护李元帅世子,若我妖族攻下天査,自当与蘅王一叙,倒时蘅王可不要不欢迎啊!”
只见倒影手中小蛇突然移动,钻入杂石之中 ,瞬间消失不见,影龙左手紧握刀柄,严阵以待,目光扫视坍塌的废墟。
拔刀,刀过头而落。
苍穹之上,一道白色闪电应声落下,照亮了天宇,钻入坍塌的废墟之中,将废墟一分为二,地上杂乱的坍塌的杂物,全数化着粉末,彻底安静下去。
“蘅王不愧是蘅王,连我这样的小蛇都不放过,既然蘅王不欢迎,那便下次再见吧!”
粉末之中,一条小蛇模样的虚影飘了出来,化着一缕青烟,消散而去。
李不动与幼珠站在突然出现的深坑之前,左右张望,再看向东院已经坍塌的房屋,李不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今年的七月七,不光是天女会,更是立秋,他的父亲回来了,带着伤,又匆匆离去,父子间,连一场像样的谈话都没有。
“幼珠,咱们回去吧!”
李不动拉着幼珠的手,没有再去东院,而是返回到了西院。
西院中,幼珠早早睡下,李不动靠在窗户前,静静的看着天上圆月,月明星稀,父亲受了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给自己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母亲了,他又在何地,在他的记忆中,母亲被抹除的好干净,连所谓的印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