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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周元朔十二年 京城朱府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夜色漆黑如墨。

初秋的白天其实还能感受到一丝暑热,但在这一点月色也无的夜里,凉风拂过后院那片荷花池吹到人的身上,竟也生出了几分寒意。

小丫鬟剪秋却顾不得许多,一边小心翼翼的四顾左右,一边疾步朝朱宜修住的浅云居奔去,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一路奔跑的原因,额间早已沁出了些许的薄汗。

穿过后花园和一小片竹林,才到了浅云居院子后头。剪秋掂着脚敲了三下窗户,开窗的正是朱宜修。

剪秋小声道:“小姐,东西在这里。”说着,双手奉上一个荷包。

“嗯。”朱宜修点点头,道:“快,我拉你上来。”

厢房内,朱宜修坐在床上将荷包打开,里面有一颗淡紫色的丸药。

“小姐,咱们真的不随老爷去杭州吗?”踌躇再三,剪秋还是开口问道。

朱景延是这朱府的当家人,五天前被皇帝升了正三品吏部尚书兼御史台大夫之职,即刻外放至杭州,整顿吏治,选拔人才。

朱氏乃京城中仕宦名门之家,祖上曾出过两位将军,两位宰相,三位太子少师,然而到了朱景延这一代,已是人丁稀薄,同辈之中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如今是宫中的德妃。膝下还有一子两女,嫡子朱名庭排行老大,二女儿朱柔则,庶幺女朱宜修。

父亲上任,儿子在京中还有职务不能同去,妻女却是要带上的。可是朱宜修却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离开京城。

“去杭州有什么好的?不如留在京城陪姑姑。”朱宜修漫不经心地道。

剪秋知道不能劝了,便道:“姜公公说了,这药须得睡前吃了,让它慢慢发挥药效。这样也好,明儿是小姐的生日,尽情地玩一玩。后天老爷启程,见小姐病了,必会以为是生日高兴被风扑着了,也定不会起疑。”

“放心吧。姑姑给我的东西,不会有问题的。”朱宜修将药丸收起来,微笑道,“去休息吧。”

剪秋先服侍朱宜修睡下,熄了灯,然后缓缓退出卧房。

朱宜修躺在床上,并无半分睡意。说不紧张是假的,长这么大,虽然自诩有些聪明,小心思也动过不少,但还从未干过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

这一次又是德妃姑姑帮了她一把。对于这个姑姑,朱宜修从来都是又敬又怕,又羡又惧。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但不管怎样,此时的朱宜修对德妃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她,恐怕朱宜修还是那个朱府不受一点儿重视的野丫头。

朱宜修是朱家唯一庶出的孩子,虽然嫡母不曾刁难,但面上总是淡淡的,谈不上亲厚。而朱景延向来只钟情嫡母杨淑华一人,朱宜修的母亲是朱景延的侍妾,还是太夫人在世时强逼着他纳的。后来太夫人逝世,朱宜修的母亲也死了。

五岁之前,朱宜修没有受到过真正的教导,在这朱府虽吃穿不愁,但底下人都看不起她。直到宫里的德妃对朱景延说,朱家的女儿都要好好教导,这才是仕宦书香之家的规矩。

朱景延本来都快忘了这个女儿,经自家妹妹提醒,这才觉得对朱宜修有所亏欠,于是便让朱宜修跟朱柔则一起,每日跟随女先生读书识字,或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

朱宜修第一次被德妃召见是在五岁的时候,明明紧张极了,却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趁德妃更衣的功夫,大着胆子将金碧辉煌的春禧殿打量了个遍。

这些小动作都被德妃看在眼里,她觉得这样小小年纪,还是有些胆量在身上的,好好调教一番,或许中用。

德妃很关爱朱宜修,没有因为朱宜修是庶出而区别对待,从来都是朱柔则有什么,她也会有什么,甚至有时候,宜修会有一种姑姑更喜欢自己的感觉。这让朱宜修很安心,因为在家里,她常常觉得自己夹在这一家四口之中十分的碍眼。

此次不想跟去杭州,也有这个原因。前天去宫里的时候,偶然提了一句“想留在京城陪姑姑”,没想到德妃却问她是不是真心的,朱宜修立即反应过来,只说朱家女孩子们都走了,姑姑没个说话的人,怕姑姑伤感等语。于是德妃才悄悄地让人送了一丸吃了能“感冒伤风”的药来。

朱宜修满心以为这是姑侄之间的小秘密,欣喜不已。

此时已将近三更天,朱宜修有了些朦胧的睡意,正欲合眼,突然又想起那个梦。自从记事起,就常做那个梦,先是半年一次,后来是数月一次,近期,几乎是每隔两三天就会梦到他,梦里那个男子总是一袭青衣,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可以想象得到,绝对是个翩翩公子。

难道是他吗?其实朱宜修不愿去杭州还有一个原因。有次去给德妃请安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德妃的四皇子,玄凌。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俊朗男子,眉宇间散发着一个少年应有的蓬勃英气,可能是出身帝王家的原因,神情冷淡,不苟言笑。

只一眼,只这一眼,朱宜修脸颊羞得飞红,忙欠身行了一礼。

只听玄凌点头,声音谦逊温和:“表妹好。是来给母妃请安?快进去吧。母妃中觉才醒。”

朱宜修想,要是有朝一日能做四皇子妃就好了。

留在京城,与玄凌见面的机会总会有的......

迷迷糊糊,朱宜修终于睡着了。

远处,子时的钟声敲响了。

刚进入梦乡的朱宜修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本来灵动、还透着稚嫩的眸子变得有些深沉。

真的,重生了吗?

前世和今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熟悉的床幔,熟悉的药丸,熟悉的情节......

上辈子,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跟父亲去杭州。

其实,这一切都在德妃姑姑的掌握之中。玄凌,就是德妃故意给自己心里埋下的一颗暗恋的种子。若照上一世发展下去,真到了嫁给玄凌的那一日,自己对德妃只有道不尽的感激。

殊不知,在德妃的心里,玄凌这个儿子,就和朱宜修一样,只配给她利用、给她的小儿子做陪衬的绿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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