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全把那个包裹放进了衣服里,直到嗓子嘶哑到说不出话来,才肯罢休。
心底里积压多年的情绪随着他的嘶吼,释放了出来。
却也传到了白天欺负他的王齐耳中。
“狗东西,你不在家老实呆着,跑这儿瞎叫唤什么?这是答应给你的半个馒头。”
许云全看着馒头,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嘟囔道:“我叫许云全……”
“什么?”
许云全用力咽了口唾沫,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他一字一句道:“我!叫!许!云!全!”
“什么?”这回王齐是听清了,不过对他来说,这句话好像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说你是狗东西,你就是狗东西。你是要馒头呢?还是要名字呢?狗东西有馒头,许云全只能饿肚子。”
许云全接过馒头,闭上眼睛,壮着胆子用力把王齐推到地上,“我叫许云全!这是我应得的!”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从来对他们言听计从的狗东西竟然敢把他王齐推到地上。王齐一时间被吓到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狗东西!你今天没被打够吧!”
王齐爬了起来,一脚踢在许云全肚子上。
许云全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想着别可惜了手里的馒头,疯狂的塞进嘴里。
“还吃!我让你吃!”
王齐踢掉馒头,又用力踩了几脚,把馒头踩扁,粘在地上。
转头又对着许云全一顿踹,“好!你叫许云全。我要你说,说许云全是个狗东西!”
许云全死咬牙关,嘴角流出了鲜血。却不停的说:“许云全不是狗东西……”
王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看到许云全嘴角的鲜血,难免有些害怕。
他用狠厉掩饰恐惧,道:“我困了,明天再收拾你个狗东西!”
王齐走后,被打得半死的许云全却笑了。
他爬到被踩扁的馒头那儿,一点点的从地上扣起来,小心翼翼地清理掉上面的脏东西,混着血水吃了下去。
即便血腥味让他作呕,他还是忍住了,这不仅是他今天的晚饭,更是他的战利品。
许云全的家里堆满了别人家秋收的粮食,是的,这满满当当的都是别人家的。
只有牛棚还有些空间给他栖身,牛棚里的味道比起茅房好不了多少,毕竟还有一头牛呢。
这牛,原本是他许云全家的,现在不是了。
回到家中的许云全披着月光,颤抖着胳膊从院中的井中打水。
他瘦小的样子,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到井里。
他如往常一样,认真的清洗,认真的哭泣。
每天无论别人怎么欺负他,他都只能笑,哪怕眼泪已经从下巴滴在土里,他也要笑。
只有夜里回到家里,才能把嘴角向下,好好的哭。
洗完了,哭够了。
对着月光,许云全一点点的打开包裹。
里面确实是一本深蓝封皮的书,书上面有四个字,除了第二个字是“一”,其他的许云全都不认得。
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更是看的迷糊。
多翻了几页,一片差不多许云全巴掌大小的黑色卡片从书中掉了出来。
许云全捡起卡片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名堂。
那中年男人虽然凶了些,不过比起许云全近年来经历的人和事,他妥妥的算是好人。
这是他留的东西,许云全视若珍宝,板板正正的把书重新包好。
在牛棚的角落打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又用干草仔细地铺了一层又一层,这才将书放上去,然后又用干草一层层的铺好。
夜里,他看着手中温软的黑色卡片,不知不觉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来到一片奇异的空间,这里的色彩他从未见过,仿佛在绝对的黑色中,又仿佛在纯白世界一样。
在许云全不远处隐约有个带着斗笠,身穿黑色麻衣的男人。
只是无论无何,许云全都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是谁?”许云全问道。
那人并没有理会许云全,只是盘坐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的重复那么几句,道:“先天之一气,化阴阳二玄,道在无中有,五行相尽出。炼身为熔炉,运气行周天,炼精为鼎镬,可乘万道法。”
与此同时,这片空间的颜色具象化了,是极致的黑色,这种黑暗丝毫不影响许云全的视线,那个盘坐在地上的人依旧清晰可见。
突然,又变成的纯白色,这种白也丝毫不晃眼睛。
随后,更多的色彩在其间演化出来,万紫千红煞是好看。
没持续多久,场景更加具体起来。
许云全脚下全变成了水,是一个池塘,中间有荷叶荷花,岸边的杨柳随风飘扬,一团火焰突兀的在那人影四周燃起。
朝远处看去,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山顶白雪皑皑,上面还有雷霆滚动。
一派奇异景象,许云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许云全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直到这一切再次逆转,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许云全试图靠近那个模糊的身影,可无论他是走是跑,那身影总是在那,离他不远不近。
他也尝试离开,那身影又好像会跟着他似的。
折腾许久,许云全尝试学着他的模样盘坐下来。
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动,痒痒的,还挺舒服。
最后归于丹田的位置。
如此一遍又一遍重复,许云全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哞~”
老水牛的一声哞,叫醒了许云全。
他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正是如梦中那样盘坐,而且在秋高气爽的清晨,满身大汗。
看向牛棚上面通风的小孔,微微的白光昭示着天要亮了。
许云全也犯起了愁,昨天得罪了王齐,今天挨不挨打先不说,就怕连口吃的都要没有了。
他把手搭在老水牛的牛角上,说道:“爷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活着好难,好难……”
这头水牛就是他爷爷养的,已经陪伴了他四年了,所以他经常会对着这头水牛说话,给自己一个精神寄托。
即便毫无办法,许云全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王齐他们。因为只有他们,还愿意给许云全一口吃的。
许云全一如既往地从自家井里打了几桶水,用捡来的柴禾烧热,拖拽到王齐家门口,跪坐在门边上等王齐出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王齐出来了。
许云全恭敬的说道:“齐哥,洗脚。”
他企图王齐会忘记昨天的事。
或者再打他一顿,他不怕,他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再或者,把这桶热水浇在他身上。
这个是有点难忍受的,即便不是开水,也会将他身上烫的通红。这跟上次不同,现在天气转凉,很有可能生病。
不过也不怕,要是这样,也能换口吃的,值!
只是许云全所有卑微的设想都没料到,王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把地上的水桶踢倒了,水没有泼在许云全身上,而是顺着台阶流下去。
一股热气升腾,许云全的心也凉了。
王齐哼了一声,说道:“许云全,你许云全怎么能给人洗脚呢?许云全也不会问别人要吃的,对吧?走开,别在我家门口碍眼。”
说真的,许云全开始后悔了。
别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且无依无靠。
对他而言,竭尽全力的活下去,便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为昨天的事情道歉,说自己是狗东西?
是的,他在心底反复的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王齐走远了,他都没能说出口。
或许,他只能等着饿死了。
尊严,一旦丢了就很难再捡回来。可一旦重拾尊严,再想丢弃,更难。
这时,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从他面前走过,看了他一眼,也只是哼了一声就远远躲开,生怕招了晦气似的。
这个女孩儿是李小西,在许云全爷爷去世后唯一对他好过的村里人。
可许云全曾为了口吃的,就帮王齐他们欺负她,自那以后李小西大哭一场,便再也没理会过许云全。
不得不说,活该!
许云全见她过来,把头低下。
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是因为怕这个女孩也嘲笑他。
万念俱灰的许云全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拍他,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吃不完,给你一个。”
许云全抬起眼睛,此人正是一年多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的李小西。
原来刚才李小西不是躲开许云全,而且转到路边去买了两个包子。
“看我干嘛,不吃我扔了喂狗。”李小西被他看的不自在。
许云全此刻更是羞愧难当,刚才想到了死他都没哭,此刻却忍不住了。
他抓过热气腾腾的包子,夺路而逃,一个谢字都没说出来,他怕他一旦开口,哪怕只是一个字,自己就会号啕大哭。
许云全一遍留着眼泪,一遍吃着包子。
热的!干净的!竟然还是肉馅!
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或者只是对自己不会饿死这个结果的触动。
一路跑到家的许云全把自己关外牛棚里号啕大哭,此时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老水牛已经被牵出去了。
他可以放肆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