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睡觉的时候没有盖毯子的原因,多笑笑觉得自己额头发烫,胃口也不是很好,她在厨房随便吃一些东西,吃下一粒退烧药,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接着写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夜很黑,多笑笑借着透进窗户的闪电摸索到电灯的开关,按下去的时候,一个惊雷猛地炸响,开关冒出一溜火星子,灯泡忽闪几下,发出嘭的一声,灭了。
“啊——”多笑笑大喊一声,跳到床上,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一阵又一阵的轰隆声接着从天边传来。多笑笑蜷缩在被子里,听雨珠像石子一样滚落在瓦楞上,她觉得自己烧得越来越厉害,多弘毅夫妇仍然没有回来。她想打电话,找个人来帮帮她。她拿到手机,犹豫该打给谁?打给谁呢?她的脑海里闪过林家栋的脸。不行,不行......她嘴里念叨着,摇着头,在地下转起圈来......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问道,这声音,她很熟悉,清脆中夹杂着嘶哑,能让人想起柔软的丝帕,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声音属于谁,他长什么样子,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谁啊?”多笑笑大声问着,她想用手机照明,才发现手机没电。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人正在靠近她,她不停地后退,那个人不停地逼近......突然她脚下一滑,身体开始不停地下坠,下坠......
“爷爷,爷爷.......”一位牵着白马的红衣女孩一脸期盼地向走在前面的白发老人兴奋地喊道,老人缓缓转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女孩也打量着老人,但随即女孩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姑娘,你可是再叫我?”老人问道。
“对不起,老人家,是我认错人了。”女孩满脸歉意地说:“不过您是否居住在这鬽山上啊?”
“是,也不是。”老翁回答。
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没有引起女孩特别的注意,她继续问下去。
“那您一定知道这山上有一位老人,他叫姜飞恒,人人都叫他姜老翁,与您差不多年龄。您可曾见过他?”女孩眼里透着恳切的盼望。
“知道。”老人捋着胡须,微眯着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太好了,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我刚去过他家,他的屋子空着,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了。”女孩眼里的期盼越发深刻。
但是老人的面色却不再和蔼,他眼神犀利地看向姜萤,“他去世了,十年前,投身幻海,被幻海中的大鱼吃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你胡说......他怎么可能.......”女孩激动地颤抖起来,眼泪打湿了胸前的大片衣裳。
“你别哭......”多笑笑伸出手想要安慰女孩,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女孩的身体。
“怎么回事?”笑笑感到惊讶,“难道我死了?”她伸手在白发老人的面前挥一挥,老人并没有看到她。
“别试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看不到你。”
“你是谁?我在哪里?”多笑笑慌乱地超四处张望,转身的时候,和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四目相对,那男子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目光中是温和的笑意,他的人和他的声音,忽地击中了多笑笑心中的某个角落,她僵在原地,脑袋很空,又很满,这个男人她本该认识的,不,她一定认识的。男子看着多笑笑愣怔的样子,扬起头笑了。
“笑笑,别来无恙。”男人说。
“我们真的认识?”多笑笑质疑。
男人长叹一声,盯着多笑笑,确似故人相见般。认真的样子,让她内心颤动。
“这是鬽山?”多笑笑斜转身子,避过那眼神。
“没想到吧,”男子伸开双臂,“这个地方它真的存在。”
“这有点荒唐。”
“的确。不过,你相信,不是吗?你写的故事真不错,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些片段,你就能把它们一字不落地都写出来,我为你感到高兴。”
“我的故事?你给的片段?”
“那些梦,是我给你的礼物,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它们。”
“这更荒唐。虽然那些梦很蹊跷,但是……”
“不要猜测什么,收下它们,我知道你需要。你现在也没得选择,我带你来了这里,你应该相信我。”
“谢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了。”男人苦笑,“因为你已经忘记他了……不过你可以随便给我起个名字,只要你喜欢,你能记住他。”
“好。”
“你知道吗?这里有个人,在等你。”男人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多笑笑的眼睛,“但是那并不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或许到最后,你也不会知道。那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好起来。”
“我只是有点儿发烧而已。”
男人点点头,没有继续她的话题。
“看到了吗?”他把手指向一旁哭泣的女孩儿,“她就是姜萤。她快要死了,我想要你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保护她吗?”多笑笑问,然而男子却像来时一样,不见了。
一滴泪水掉在多笑笑手上,她突然感到很难过,摸一下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努力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扭头看看一旁的姜萤,哭得和她一样伤心,多笑笑这才明白,她与姜萤被共情了。
老人看着伤心哭泣的姜萤,没有再说话,甩甩衣袖走开了。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山上碧草悠悠,树木葱郁,山上的人也都早早来到地里忙活。听到有人哭闹,便各自放下手里的活,寻声围拢过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要不要我帮你啊?”一位农妇走过来,轻抚姜萤的背。
“这位.......大婶,你知道.......住在那座小木屋里的........姜老翁,他......去了哪里吗?”姜萤泣不成声地问道。
“姜老翁,姑娘,姜老翁早在十年前就投身幻海了,你找他做什么啊?”人群里一位长者问道。女孩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不再答话。
“姑娘,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姜老翁当年投身幻海,也是值得人敬佩的啊。”
“是啊,当年姜老翁投幻海的时候,鬽山上所有人都在场。”
“对,我爹当年就在,他说姜老翁当时站在幻海边上,不顾族长劝阻,纵身一跃就投了幻海……”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女孩越听越难过,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人群中却有人问道:“姑娘,姜老翁生前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只有一个孙女也早在他投幻海之前失踪了,除她之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看你这般伤心,究竟是为何啊?莫非,你就是姜萤不成。”
一听到姜萤这两个字,人群立刻沸腾了起来。
姜萤没有否认,她也不想否认。
“姜萤,你十年前不守鬽山规矩,私闯幻灵殿,你爷爷姜老翁为包庇你,偷偷将你送走,又代你受罚自投幻海,你如今怎敢再回鬽山来?”一位老者痛心疾首地问道。
“你以为......我想来吗?”姜萤低吼着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就晕倒了。
晚上,鬽山上的人家都点起了烛火,姜萤在昏暗的烛光中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姑娘,你醒了?”一个声音在姜萤耳边轻轻说道。姜萤回头看时,一位妇人正坐在一旁的桌边,手里缝补着一件衣裳,姜萤微笑着点点头。那妇人便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她端来了一碗粥,姜萤谢过妇人,却并不接粥,只说自己没有胃口,又轻轻啜泣起来。妇人再三劝慰,姜萤才停止哭泣,勉强咽下几口粥。妇人告诉姜萤,早晨认出她的老者,是灵山的族长恋风,当年姜老翁在她走后的第三天,便去找族长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告诉族长自己愿意代为受罚,最后他不顾鬽山上人们的劝阻,投了幻海。族长打发人在外寻了姜萤半个月,也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况且姜老翁已代姜萤投身幻海,鬽山也没有发生幻灵神降灾一事,因此这事便从此没人提起了。
“姑娘,你今夜就在这里住下,明天等你精神好些,就下山去吧。族长说了,只要你离开鬽山从此不再回来,鬽山上的人依旧和过去一样,绝不再提起此事。”
“大婶,我知道了,谢谢您。只是爷爷他投身幻海中,我.......我想为他在幻海边祭奠祭奠。您能不能帮我弄些纸钱,我现在就去幻海边,明天早上天一亮我便下山,绝不给您添麻烦。”姜萤恳求,那妇人犹豫了一番,答应了。
午夜时分,天上的月亮圆而明亮,映着周围的天空十分清澈,还能看到漂浮在天空中的几朵白云。姜萤打马一路快跑,跑到鬽山顶上时,她一眼望到了幻灵殿,和十年前一样,默立在那里,雕梁画栋,仍是旧时模样。只是,看的人已不是当年的心情。姜萤策马缓缓前行,到了幻灵殿附近,刻意绕行了一圈。不久便到了鬽山之南,姜萤下马步行,一步一步,越靠近幻海,泪水越发汹涌。幻海边上,她将白马拴到一棵大树上,提着篮子里那位好心的妇人为她准备的祭奠用的东西,对着平静的幻海跪下,看着那起起伏伏的海水一字一句地说道:“爷爷,萤儿来看您了.......爷爷,当年都是萤儿的错,却让您替萤儿承担,萤儿心里对您有着说不尽的愧疚,萤儿对不起您,爷爷......”姜萤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取出了祭奠的食物和一沓厚厚的纸钱,她将纸钱点燃,火光映在脸上,斑斑泪痕清晰可见。
“你这样就能让自己心安了吗?”
姜萤闻声回头,原来是一位陌生的黑衣少年,姜萤赶忙擦干泪水,起身说道:“这位公子,我祭完爷爷就走,还请您不要告诉族长。”
那少年听了,脸上浮起挑衅的神色,讥笑道:“当年,你不是说你就是自己的神吗?怎么连族长都怕?”
姜萤被少年的话惊呆。
“这位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只不过爷爷用死换来我这一命,我理应珍惜。”
“哈哈哈......”少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笑声变了味道,更像是在哭。
姜萤不去理会他,接着跪下去烧纸钱。少年却突然停住不笑了,看着地上的姜萤恨恨地问道:“那么我呢?谁来给我一个交代?”他一把夺过姜萤手中的纸钱,往天空中胡乱一撒。
“你干什么啊?我忍气吞声的让着你,你别欺人太甚。”姜萤站起身来愤怒大喊。
“别欺人太甚,到底是谁欺人太甚?究竟是谁在十年前,不守规矩闯进幻灵殿,毁我修为。”少年怒火中烧地盯着姜萤的眼睛。
“你的修为,你.....难道你是?”姜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我是。”那少年大喊着冲过来,一掌打在姜萤的身上,没有防备的姜萤被推进幻海,幻海的水,冰冷刺骨,姜萤看到一只大鱼向她游过来,张开了嘴巴,满嘴獠牙,她绝望地笑了。
“姜萤,姜萤......”多笑笑喊着,试图抓住掉进海里的的姜萤,可是在被大鱼一口吞下的瞬间,她却分明看到姜萤站在岸上,她的身边是那个黑衣少年,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