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从兰州请探亲假看望张万仁的那次,听他述说失去爱人时的伤痛后,我答应帮他打听寻找。稳定情绪后宽慰道:“你一个大男人,不至于像林黛玉一般的多愁善感吧!”张万仁眼噙泪花摇头叹息,讲出了这两年的辛酸,我竟不知如何言辞。成年人的世界真是没有容易二字。
高灵珊走后张万仁像抽了麦穗的枝干,混迹在麦田里一样的成长,可成长的结果只不过是柴草而已。早晨到车间,午饭后睡上一觉再去,晚上回来继续睡,一些人事上的调动郝主任定了他也懒得去纠正。在他提交了辞职书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郝主任关掉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盯着侧卧在床上看书的张万仁许久许久,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说声对不起后竟抽泣了起来。
回到家后他闭门不出睡了几天。厂子倒闭不久,生活区里大多数下岗职工还没有外出,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房屋里又热闹了起来,在得知他已经离职的消息后,探望打算跟他去兰州打工的原车间同事逐渐的少了,继续来往的也只有喝酒聊天的几人,所谈内容限定在了某人去某厂做修机工了,某人开了一个铺子等等。感觉到大家一样的处境,张万仁倒觉得心安理得了。
快过春节了,回老家成了心中的一根刺,想到父母问及婚事的尴尬,张万仁后悔把高灵珊的事说的有点早了,索性不回去了。大年初三的下午,张贵和以前的两个同事抱着一箱酒敲开了楼门,大家两年多没见,自是欢闹非常,两个同事在外地打工,讲一些改行再就业的辛苦,在“啥也不说了,干一杯!”的碰杯声中暂停又重复。偶尔的张贵讲一些企业破产后厂里发生的事,引得一声声唏嘘!话题自然聊到了车间的领导,和往常一样大家共同咒骂了书记后,还是一样念想起车间主任当时对大家的好,听说吴主任几个月前经同学介绍在广东一家外企上班,乘着酒劲张万仁拿起电话算是给拜个晚年。吴主任言语激昂,说了几句万事皆好的话后我几个人的情况,得知张万仁与张贵闲赋在家后说等年后上班找老总,电话里似乎有人请示什么就匆匆的挂了。
正月初十的早晨,张万仁接到吴主任的电话,说是公司办公室正好缺一个文秘,问愿意干吗?张万仁正好想改行,不假思索的答应了,相约正月十五过后和聘任为司机的张贵一同前往。
看到接站的吴主任穿着,张万仁心头一紧,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三月的南方已经有人身穿体恤衫了,吴主任还是和以前一样长衬衫的下摆都遮住了肥硕的臀部,随便卷起的袖口和车间维修设备时一个模样。叫了一辆出租车,吴主任坐在副驾座驶向住处,所谓公司的宿舍是一个居民楼里租来的三居室,进门后几个说着老家话的人热情的招呼坐下,倒水的倒水、盛饭的盛饭,感觉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只不过是从我们厂东生活区到南生活区。
一条五六斤的红烧鲤鱼,外加几个素菜点缀已经摆好了,大家围着圆桌落座后吴主任介绍:“王总还不认识吧,这是我们车间的技术员张万仁、保全工张贵。”王总点头说眼熟,打扮时髦风韵犹存的王夫人笑语嫣然的说道:“我们总认识吧,你们几个大学生谁不知道!”怎么会不认识,只不过销售科王科长变成了王总而已,尽管没打过交道,厂里开大会时见到过,王夫人在检验车间上班,旁边三个小青年也是厂里的职工,大概是张万仁辞职后招进的合同工。大家都是一个厂的,也便没有太多的拘束,说话间动起来筷子,几个菜风卷残云般吃的干干净净。
晚上三个小青年一间卧室,王总夫妇占着主卧,都各自关门休息。吴主任睡在靠窗户的一张小床,张万仁和张贵被安排在临时搭建的高低床铺上。张万仁接上了吃饭时两次被打断的话题“公司主要经营什么?什么时候到公司上班?”
吴主任连着吸了好几口烟才说道:“总公司是上海电子商务,我们现在主要为公司储备人才,自从王总招我过了至今还没去过公司。”张贵吃惊道:“你都没去过公司?那一天都干什么?”吴主任说:“主要是接受各个片区经理的培训,半个月组织一次由总公司派来的讲师授课,明天你们就知道了。”张万仁倒没有感到意外,只不过是更加印证了吴主任接站时的感觉,这就是个传销组织。
张万仁直视着吴主任说,电子商务也许在若干年后会是热门行业,至少今天还不成气候,我们都是下岗职工,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你是我们的老领导,帮忙给同事介绍工作是好事,但这个工作不适合我们做,你也怕是上当了?这半年多时间你挣了多少?反正我说不会干的,明天就回家。吴主任用乞求的语气说,我当时也这么想的,既来之则安之,你听几天课就知道了。张贵也说道,我们大老远来了,就考察几天,如果真是你说的骗子公司,我俩都回。特别是听到吴主任说的你们知识分子做事就是优柔寡断时,张万仁放弃了马上回家的念头,索性观察几天再说。
第一天同宿舍的一个小青年领着两人步行半小时,到了一个小区的居民楼,接待的是一个美女讲师,口才极佳,从改革开放到刚刚回归的澳门,逐次分析时代造就的英雄,几个小时讲座的落脚点时,今天面临千古难遇的电商行情,抓住了就是英雄,错过了只有望洋兴叹!
第二天吴主任带着两人来到隔壁小区的陕西组,讲师详细介绍了目前组团的运营模式,从金字塔的几何倍加来推算,每个人都有赚钱的机会,每个人以两千元为一单,多者不限,以购买一盒海狗油为入会形式。晚上第一次有了分歧,张万仁确信这就是骗人的勾当,张贵倒觉得这不妨也是个生财之道。
第三天王总夫妇单独带着张万仁到了一个算是精装修的有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房间,不同与前两日的是房子里不是一个讲师,有四个年龄五十开外,衣着讲究的片区经理,大家没有谈具体的业务,只是聊聊天,几个人以前不是厂长,就是主任,张万仁倒有些高攀的感觉,引起共鸣的是大家都对国企改革的不满,其中的一个厂长说这次如果投资两千多能成就点事业值得参与。张万仁的信念松动了。
第四天全宿舍的人一起到了一个有五十多人的小礼堂,王总羡慕的对张万仁与张贵说,你们两个真有福气,来几天就赶上了上海总部派来的专家讲座,好多人来一个多月也不一定碰到。在专家宣读了季度先进名单后,气氛达到了高潮,一个季度的奖金十万多,确实诱人。
回家休息了两天,张万仁还是决定投资了,毕竟钱也不多,试一试也无妨。
送走财务后,王总正式给宿舍八个人开了个会,规定只有新人入会才可以改善生活,平时为锻炼吃苦耐劳精神三餐以素为主,每两人为一组值班包括做饭、卫生及安全管理,新人来事监督陪伴的人事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培训电话沟通的技巧,算是正式开展业务了。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张万仁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无数次翻开电话簿,总是觉得谁来都不合适,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工作,这种虚无缥缈的工作环境心里总是不踏实。
坚持了两个月后他终于提出了不想干的想法,王总吴主任分别谈心,大家主要担心的还是,你一个人回去无所谓,但整个绒线厂的市场就报废了,张万仁多次保证回家后绝不向外人透露公司的情况,谁又能相信呢?
一天晚上,王总安排张万仁到陕西片区的驻地,说是有接待新人的任务,他一个人无精打采的溜达了过去,开门的是第一天来时讲课的女老师,她神情木讷,没有了那天讲课时的精干,一身睡衣配着满屋子的香水味让张万仁有些恍惚,似乎是做梦一般。女老师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他,成年人的意思都知道了。躺在床上,张万仁初始的兴奋过后怎么也恢复不出激情,纵使女老师百般伺弄,终究没有成事。女老师蔑视的说:“你是有病还是看不起我?”张万仁长叹一声:“我是没心思,你一直干这种事吗?”女老师悠悠的说:“还不是为了业绩,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给新人培训呢!”
张万仁一分钟也不愿待下去,穿好衣服一溜烟的回到了宿舍。听到开门声王总迎了出来,诡笑的说:“玩的开心吧!我们团队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你也不要有负担,这是各个片区的互助活动,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到卧室,闷头睡到天亮。他明白因为自己的去意,最近的行程总是被安排专人盯梢,要想离开必须得有人帮忙。
接下来的外出交流培训,他找机会和张贵分在一组。张贵的业绩稍好一些,毕竟邀来了两个下线,算是正式员工了。在得知张万仁去意已决又无法脱身的情况后,两人私下商量好了对策。故意等其他人都出去后,拿上行李直奔车站,张万仁担心的问:“你要小心应付,过几天想办法也脱身吧!”等客车启动一个多小时后,张贵才慌张的告诉王总,张万仁说肚子痛回去上厕所,我在外等不到人,回去一看才知道他走了。王总召集全组的人商量后决定,追肯定来不及了,只好让吴主任和张贵电话沟通,如果绒线厂其他人不知道情况就算了,如果回去后胡言乱语,必须采取措施。
回到家后张万仁谁也没联系,一个人在屋里睡了一个多月,关于他们说的措施是什么情况终究没有搞清楚。
五一假期,我们同时分配来到几个人在杨三餐厅聚会,张万仁起初推说身体欠佳,不参加了。我想到几个难兄难弟好不容易聚一次,加之我俩关系最密切,那天还是我亲自到他家强行拉了过了。
组局的是这几年我们几人中混的最好的秦淮,当初大家相同专业,相同背景来到厂子,几年下来还干老本行的只有我和小王,其他人都改行或做生意或继续打工,秦淮前两年在私企挣了的钱,家中又凑了些,这两年入行股票投资,依然成了有车有房有存款的成功人士了。交谈中得知张万仁暂时没有工作,他很热情的推荐去做股票。
在我和他长谈后得知,他尽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张万仁绝望的细说了两年的炒股生涯。
那天聚会后,秦淮没有回银川,我俩又抱了一箱啤酒,到我家喝完住下来。
快中午时我起床熬了锅稀饭,等秦淮醒来后每人喝了两碗凉粥。在我的要求下秦淮在电脑上下载了西南证券金点子财富管理终端,登陆他的交易账号后,我认真的记录了一些简单的操作方法。看到他的持股金额一百多万,我羡慕中夹杂这嫉妒的说,几年不来往你都赚了这么多!秦淮一本正经的说:“股市的学问深不见底,不但要学会分析各种技术指标,还要掌握政策面,投身其中钱也就是个数字而已,你先试着操作一段时间,等掌握了要领后也可以像我一样到证券公司开通融资融券,总之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送走秦淮后,我在家一边盯着大盘一边学习,对MACD平滑异同平均、KDJ随机指标、 DMI等技术指标结合具体股票深入研究;日线、周线、换手率的变化规律的总结,在自信成交量为王的自信总结后选了两只股票进行模拟操作,发现这个还真像取款机。犹如坐在旁边看别人打麻将,总是认为自己的水平高人一筹,殊不知参与其中有资金的压力,心态往往比技术重要。
我到证券交易所开通了账户,把自己这今年的十二万投了进去。每天收盘复盘一个多小时,晚上打开订阅的证券日报、孔明灯了解掌握政策信息。很多时候半夜醒来也要打开自己持有的和关注的,看有什么利好利空。每天盯盘不知疲倦,相信付出总有回报。
钱来去太快,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得知张贵从广州回来,我专门在迎宾楼设宴款待,简单询问了一下我走后的情况,知道王总的媳妇跟一个男讲师到厦门开拓新市场,两口子分道扬镳了,他和吴主任打道回府了。我安慰了一些信心不能倒、坚强起来的话后,广州之行再也没有提过,不久张贵凑了些钱也做起了股票。
一年多的时间里为了补仓,降低亏损率,我透支了各个银行的信用卡,考虑到利益的获取空间,那些银行利率根本没放在眼里。在资金短缺时,我又分别从六七家网贷贷出十几万周转。就是这样总为好机会来临时没有多余资金追加而叹息。
在反复思考后最终下定决心把房子抵押,凑够了融资融券最低门槛要求的五十万,开通了融资账户。
噩梦的来临毫无征兆,九点十五分看到大盘绿油油一片时,以为自己眼花了,九点半正式交易后的短短五分钟千股跌停,我持有的三只股也没有幸免,全天维持现状。
第二天复制了前天的模式,炒股的人都有一颗大心脏,尽管很痛苦,还是寄希望于明天。
第三天情况有好转,尽管还是一片绿,股票行里常说的机会总是在暴跌后出现,我做好了加仓的准备。
第四天我遭遇到了晴天霹雳,证券公司强制平仓了。
像是怀揣百万到澳门一晚输掉,回到家用仅剩的一万在小麻将去捞回来,没有了可能性。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我再也没有资本翻身了。
起初我用剩余的几万勉强周转,拆东墙补西墙维持着几家网贷和信用卡,半年后实在没有办法,我用这些年积攒的人脉找家人朋友借了十来万倒用,最终无法运作。小贷催还电话使我产生了心里阴影,电话突然一响,忧愁伴随而来,更可怕的是没有了朋友,一肚子苦衷不能倾诉,我彻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