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紧紧握着她的。
明前的脸一下子红了,下意识地要放开手。但她看着黑暗的楼梯,不知道还隐藏了多少危险。就害怕得抓住了崔悯的手。崔悯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手指微微用力,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明前的脸涨得通红,幸好古塔里晕暗,处境又危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否则她真不好意思去拉他的手。
之后,崔悯拉着她一步步地往塔上走。手相握着,一步一趋,仔细地检查着脚底下的木楼板。不多时崔悯就发现了几块断裂糟透的坏板,他领着她跨过或绕过了坏楼板,向上攀登着。古塔静悄悄的,两人静默无声,只传来衣衫拖地的“沙沙沙”声和塔外远方的庙宇钟鼓声。其余一切都归于黑暗与寂静中。
时间漫长,步伐缓慢,明前拉着崔悯的手走着,一步步踏在了他走过的路上。忽然觉得这条楼梯长得再也走不完了。她有点惊恐又有点心慌,心中还涌上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这条路会不会长得没有尽头,黑暗是不是永远不会过去,光明也不会来了?她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条黑暗的没有尽头的路上,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光明,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最后她会走到何方呢?
手指上传来了一种温热,他的手指很纤细有力,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传递来了一种力量,使她的心陡然沉静了。奇怪,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崔悯手拉手地走在某地……万水千山,前途不明,他领着她走,会带着她走出黑暗吗?他出现得也奇怪。每次在她快要忘记他时,他就出现在她面前。如敌如友,如旁观如救护,用一种很冷静公正的眼光观察着她。她觉得如果她犯了什么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她审判她的。可他又为什么两次三番得救她呢?他出现就是为了要折磨她吗?明前一下子恍惚了。
* * *
明前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崔悯立刻感觉到了,回过头:“你冷吗?"
"啊,不。”明前摇摇头。
崔悯看她一眼,沉吟了下,手在黑色官袍上拂过。明前吓了一大跳,心里骇得直叫,求求你可千万不要脱了衣服给我!我是绝不可能接受的,拒绝了又太不礼貌,你就别为难我了!黑暗中崔悯的眼睛在发亮,似乎在微笑,他没说话又转身往上走了。
这个人,是故意的!他在故意吓她的。明前的脸颊微热。好坏,她狠狠得白了他背影一眼,嘴角却翘起来了。想吓她?她可不是容易被吓住的。想取笑她就取笑吧,她确实是个没什么情趣和娇羞模样的女人。如果换是别的女人,说不定会娇弱得接受他帮忙,还会晕倒在地,不攀这座古塔。只有她,倔强又认真地爬危险的古塔了。
没有依靠别人的少女心了。自从幼年被拐走后,小时候讨好娘亲和妹妹;归家后努力做个淑女取悦父亲和于老师;现在又拼命得拉拢未婚夫小梁王。她早就用一个成年人的心态准则来要求自己了。再没有了天真烂漫娇羞可爱的少女姿态了。可是,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这么势利冷硬又拘束的女人啊。
望着崔悯的背影和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明前觉得自己铁石般的心在惆怅,连被人逗趣怜爱都不知所措的女人真悲哀啊。
她极力地驱散着内心的惆怅,轻轻地抽一下自已的手,小声说:“崔同知?”
崔悯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她,眼睛微亮:“范小姐,请讲。”
明前抽了抽左手,但崔悯握着很紧,一时间抽不回来,只好用右手拿起裙边的绸缎荷包,费劲地递给他:“多谢崔同知前几天在风凰林为大家解围。这是那天,他转赠给我的珍珠佛链,我想还给崔同知。”
崔悯眼光微沉,静静地看一眼珍珠佛珠又看一眼明前,问:“为什么要还给我?可是有人逼迫范小姐还珠?”
明前吓了一跳,忙摇头说:“不,并无人逼迫我,是我自己要还给崔同知的。”她犹豫了下又含笑说:“这是崔大人要紧的信物啊,怎么能轻易送人呢。而且无功不受禄,我没有理由拿崔大人的宝珠啊。”
崔悯一声未出,只是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明前。明前一开始面上含笑,神情稳当,慢慢的就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了。有点心浮气躁了。这个人怎么搞的,她好心好意地还他珍珠宝石链,他还是一幅不愉快的神情呢?好像她得罪了他似的。这个人的心里越来越古怪了,她也越来越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崔悯慢慢地垂下眼波,脸色白得透明,口气也变得淡薄无比:“理由么,我输了而已。我输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呃,明前略微吃惊得看他。他生气了吗?真奇怪,她还他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宝珠,他还会生气?他不明白她是想还他的人情吗,一向机敏老道的锦衣卫同知怎么了。
崔悯转过身,看了眼楼梯,拖长了声音:“你还上不上塔?”
“上,上塔。”明前忙说,不敢再纠缠这个话题了。心里略觉得沮丧。她是想讨好他才特意还他宝珠的,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生气了。唉,想讨好一个人可真难啊。还有那位催人命的公主,逼着她还,他又不要,这两个煞星是合起来想逼死她吗?她只好先收起来将来再找机会还了。她把珍珠佛链放回了荷包。
周围变得幽静而沉默,两个人静静地往塔上走。明前忽然觉得脚下很“柔软”,仿佛一片温热的湿地,一脚踩下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随后几层崔悯又细心地检查出了好几块糟透的快断裂的楼板,有一处甚至一碰就变成粉碎。崔悯的面色凝重,领着明前绕过或跨过了木梯,慢慢走上了塔顶。推开了通往最高层塔殿的木门。
阳光撒入,人们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光芒撤进,两人同时间放开了手。明前疾步地越过崔悯,走进了塔顶佛殿。佛殿里,小梁王和刘谨州等人,还有几名守佛殿的和尚,正站在硕大古朴的秦钟前谈笑,李执山在临摹着钟上的文字。
小梁王转过身,看到了明前大喜:“你真的上来了。辛苦了。”
之后他又看到慢慢踱进来的崔悯,一楞,又笑了:“崔同知也来了,快来看看这秦文的'慈母经',当真是字字玑珠,华美无比。”
崔悯走上前,看了一番,也赞美了几句。小梁王不经意地说:“我母亲是体弱多病,所以想为她上塔祈福。对了,崔同知的母亲身体可安康?也来敬一只香替她祈福吧。”
崔悯淡淡地答:“家父家母早亡,不必敬香了。多谢梁王垂问。”
“哦,失礼了。”梁王歉意地看他一眼,明前也默默地瞥他一眼,原来他父母早亡才投靠的宦党大太监?
僧人们准备好香烛香案,小梁王恭敬地施礼燃香,替母亲祈福。明前也诚心诚意地叩了头,又替父亲和于先生也祈祷了一番。之后人们出佛殿远望,只见远方天海一色,塔底下人影如蚁,房屋如盒,高山如丘森林如潮,人们都有了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夕阳西下,人们游兴已尽,便下塔返程了。却看到西雁塔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人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很多工匠和年轻僧人,更换木楼梯楼板。十四层断裂的大裂洞和几处小裂洞都补上了。原来,玉观音寺的老禅师想进塔拜见贵人们,才发现楼梯板已断裂了,急忙叫了工匠和和尚们来修补。这会儿已修好了大半。
小梁王略觉奇怪地看看他们,也没多理会,带着李执山刘谨州等人下塔了。明前也不欲多事,含笑望望僧人们,随着梁王等人下塔。崔悯慢慢地走过老僧人身畔,静静地说:“你倒是手脚很快。”
老僧人擦着汗,一脸苦笑。不停地躬身道歉:“真是对不住各位施主啊。这座塔年久失修,木楼板都糟透了。我们也没有注意,幸好贵人们福大命大,没伤到你们,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我们真是万死不赎其罪。请贵人们海涵。”
崔悯淡淡一笑,拂袖下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