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浩荡,黄土飘扬,数百辆马车排成长队逶迤而行。荀家众人和满渝南县的百姓隆重地送走了公主车队。明前没有再看见荀七公子荀余露面,或许如小天师所说的,他被族长抓走关禁闭了。他为公主、明前画的画像也没完成送不来了。所有人都缄口不言,好像忘了这回事。
离开了风景优美的渝洲,进入了略显苍凉的中原。远山空旷,大地苍茫,都是很粗犷粗陋的山水。明前到此时才有了离开京城进入陌生之地的感觉。那么再往北去,是不是更荒凉贫瘠了?
公主的状态不太好。明前从车窗眺望到了最大的凤辇上。益阳公主是一副无精打彩,郁郁寡欢的神情。明前自然知道原因,不过她神情淡淡的,没有太同情她。一位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端庄尊贵美貌多财,人人都敬仰。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去北方拜佛,路上跟喜欢的情人闹了点别扭,就这么失意懒散。也太荒唐了。她比起奔波逃命的明前舒坦多了。
这趟“荀家园林”之行,使所有人的心情从高潮变成低落,从喜变成了愁。
* * *
人只要有了心思,再看人就完全不同了。明前心里知道了公主和崔悯的私情,再看他们两人就完全不同了。
公主和崔悯却不知道两个人的行迹已露,还自管自得如往常生活着。只是这些日常生活小事,公主的赐膳、谈话、迎来送往、拿杯盘递衣物,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深意,令人看了受不了。
“崔悯,你尝下这个。”
“崔悯,你穿得太单薄了。你冷吗?”
“崔悯,我的脚好像扭住了,你来扶我一把吧?”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带着驱之不散的暧昧味道。
一向沉得住气的范明前也有点受不了了。这两人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卿卿我我浓情蜜意,把围观的人当做背景呀?旁观的李执山、关公公和魏女官等人毫无异状,小天师是涵养惊人,陈参将是个大大咧咧的鲁莽汉子,只苦了知道底细又心思细腻的范明前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种无法理解的疑惑。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两人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果有情,为什么不想法子走明路,光明正大地婚嫁呢?以崔悯大太监干儿子的身份,也能够尚公主做驸马吧。如果无情,为什么还要紧紧相拥自称“刎颈之交”?他们之间也许有顾忌、有隐情、也许不能成亲。那么即不能相守也无法承诺,又何必放纵自已和对方的感情呢。相拥而不能相守,口称“为她而死”,却连为她而生想办法娶她都做不到。这样的感情又有何意义呢?太辜负对方的深情了。
明前真的迷惑了。她为人谨慎,生性朴实,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对待感情很理智也很天真。既有相信这世上存在着深沉爱情的天真想法,又有着必须遵循三从四德,只跟合适的人滋生感情的理智心态。所以她会感动于荀七公子的真情,又有理智的婉拒了。现在她却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即成功不了也不放弃的奇怪感情,心里觉得恹恹的。
更令她厌恶的是,益阳公主占据着主动向崔悯示好,崔悯居然接受了。他竟然毫无异状地陪伴在公主左右,接受着公主的额外恩宠。偶尔抬眼看公主,神色亲近眼神坦荡,一幅坦然接受的模样。
明前的面孔抽搐着,心里反胃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憋屈感”塞满了她的心。她对公主的大胆示爱没恶感,对崔悯却多了一种莫名其妙地极大厌恶!一种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指责他却忍不住指责他的怒意。
——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原来他是个这样的混帐!
* * *
忽然宴席桌子的另一旁,张灵妙小天师手按着胸膛,喉头作呕,脸色铁青表情痛苦极了。
益阳公主像是才看到他,吃惊地说:“小天师,你怎么了?”
张灵妙捂住喉头,苦着脸说:“早晨贪凉,多喝了一碗凉粥。现在有些想吐我失礼了。”转身疾步出去。明前也慌忙站起身,装作关心得跟着小天师出了正房。
“明前也吃坏了肚子想吐吗?“公主惊愕地说,之后笑望着崔悯:“他们俩个人的关系倒真好。”旁边的关公公和女官们都笑了。崔悯静静地看着他们背影,沉默不语。
张灵妙和明前两个人站在正屋外,背对着公主设宴的正屋大门,眺望着远方苍茫的青山良田。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张灵妙左手拿着茶怀,喝了口茶,压压呕意。喃喃说:“不能这样了。再这样,我以后就别想吃饱饭了。”
明前“好心”地提醒他:“你可以背着他们偷偷吃饭的。”
“可是我连想想都想吐!太过份了,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的,当我们是瞎子吗?我的眼睛好痛,实在不能看了。”
“不是拿我们当瞎子,是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堂堂公主和掌印太监的儿子,我们就算看到了听到了绯闻又如何?你再生气也没用啊,小天师,自己想开点吧。”明前冷笑。
“那我们就这样一路忍到北部边疆吗?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这样的路太难走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唉,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两情相悦也这么恶心人呢。”
“没有。你有什么办法吗?你还是未来的国师呢,还不得乖乖得呆在一边看着吗。哼,确实够肉麻恶心人了。”
这口气不对。两个人忍不住相互看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掩饰不住的怒火。都又惊又疑又好奇。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
“崔悯在碧云观找过我的麻烦。”张灵妙脱口而出,自问自答:“我一看到他那张勾引女人的小白脸,假惺惺的欲擒故纵的手段。就无名火起。我忍不了了。”
“崔悯曾经在小时候命人打过我的耳光。”明前一脸正色,恨恨然道:“女人记仇,我恨住他了。此仇不报我也忍不了。”
呃,两个人同时停顿了下,又在心里鄙夷了下。都不相信对方的话。得了吧,你恨崔悯肯定有别的原因的。
明前回头看看正房里宴席上千娇百媚的公主,灵光一闪,惊诧地说:“小天师,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我听女官们说公主在京城时很宠信你,现在她喜欢崔悯不喜欢你了,你争宠不过,心里不服?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噗,张灵妙一口喷出了茶,呛得他捂住胸口咳嗽着。他也毫不客气得反击了。睨视着崔悯那张白的透明的俊秀脸蛋,冷笑着说:“彼此彼此。如果范大小姐看上了崔悯这个小白脸,我也会帮你对付公主的。像这样大红大紫的大太监干儿子,怎么也值得跟公主争一回。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呕。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发青了,都有些想吐了。算了,这个人伶牙俐齿头脑又灵活,实在套不出话,口舌上也争不过他。就不跟他争了。两个人鄙视着看对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张灵妙一边走,一边忍俊不禁地想笑,还觉得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烦燥。奇怪,最近的心情忽喜忽忧的。他想仔细梳理下自己的心情,但最近太忙了,没时间整理心情。于是他小心得收起心事不想了。
人,别想得太多,还是糊里糊涂得过日子好。太清醒,看事太透,想事太深,会痛苦得活不下去的。他张小天师就是个难得糊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