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貘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洛杉矶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婶婶塞进了一只高压锅。
编织袋里塞着一床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在他离开之前，所有的行李就都准备好了。
天选之子黎貘携带全部出国装备，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按照凤凰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洛杉矶火车站乘坐ZG2021次快车前往希露卡因斯大学。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俄罗斯。”兰博基尼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凤凰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凤凰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的信封袋送到黎貘手上。从护照到行程单，一应俱全，附送一份《希露卡因斯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黎貘版”。
这份指南名字可笑却相当好用，是说在黎貘到达洛杉矶火车站之前。
“ZG2021次快车？没有听说过……也许是什么支线列车？不过你说的编号不太对……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车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这班列车。”这是不同的值班人员给出的答复。
列车时刻表中，没有这趟快车。“这下子乌龙大了！”黎貘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应许摩西说，你去迦南，那里是流着蜜与奶的乐土，并给他一份地图。
摩西以神力越过浩浩荡荡的红海，摆脱埃及人的追捕，九死一生。看见前面的路标上写着“去印度”、“去中国”、“去日本”，就是没有“去迦南”。
路标下的警察叔叔说，“迦南？不晓得，没听过！”
大概这就是黎貘此刻的感受。他的口袋里只剩下30美元了，婶婶给了他8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
但是经过洛杉矶海关时，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点黎貘夹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
一面赞美黎貘的品位，“诶？《生化危机VII》么？我去！你也喜欢《三国无双》系列？嚯！我也爱《地下城与勇士》！……”
可能是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胖子给黎貘留了三十块。如今这位不远万里的“摩西”站在麦当劳的门口，死死攥着仅有的一张三十美元钞票，思考他究竟该咬牙饿着还是买一份香辣鸡腿堡和可乐的套餐。
也许他应该把口粮剩下来买张电话卡打电话给学院？但是他没有手机，那只Pro20被叔叔作为临别礼物了。
“Onedollar，justonedollar…”有人在他背后说。在美国这是句典型的讨饭话，要一个美元，和中国古代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
“No，I'mpoor！Nomoney！黎貘以朴实简洁的英语回复。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那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
不长胡子的面孔绝对算得上是英俊，火炬般闪亮的双眼写满了期待，森林色的花格衬衫和蓬松的速干裤不知多久没换过了。
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样儿点。
“中国人？”对方察觉了黎貘的国籍，立刻换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丢了钱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黎貘想。
“路西法·铠·伦蒂斯，真不是乞丐，大学生。”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
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黎貘似乎曾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文字。
这家伙居然说那么一口流利的中文……黎貘心里有个念头跳闪，他在希露卡因斯的入学文件上看过这种写法。
“你是在等……ZG2021次快车？”黎貘问。双方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隐形票来，一模一样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蓝色和金色绘制着漫天闪耀的星斗。
“我是新生，黎貘。”黎貘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亲人呐！可算能找到一点美元买可乐了。”路西法一把抓住黎貘的手。
你那鸡窝一样的脑袋瓜子里除了可乐就没别的了么？黎貘想。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路西法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黎貘的香辣鸡腿堡，喝着黎貘的可乐。
“师兄，你几年级？”黎貘问。“九年级。”“九年级？”黎貘被可乐呛着了。“哦，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路西法说。
“那怎么是九年级？”“连着留了五年啊……”黎貘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揪心，决定暂时不讨论留级这种惊悚的事，“你以前坐过那趟车？”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直升飞机过去。校园在山里，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
“反正洛杉矶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
路西法说，“不过别担心，总会来车的，阶级低的人就得等车。”“阶级？”黎貘问，“什么东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阶级高的学生会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优先派车。”
“你读了九年阶级还不够高？”“实不相瞒，我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路西法摊摊手。
“希露卡因斯大学毕业很好找工作么？你把四年级读了五年都不舍得退学？”“不，他们分配工作！”路西法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黎貘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夜幕降临了洛杉矶市，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闪亮。
他和路西法在洛杉矶火车站度过两个晚上了，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
路西法满不在乎，他说对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这样的。怪只怪他们阶级低，阶级高的学生到达车站就会有车来接，从VIP通道上车，不会引起任何骚动。
候车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了，路西法抱着课本四处溜达。念书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黎貘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昏沉，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黎貘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
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他们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疯狂、瑰丽而又真实，似乎他曾亲眼目睹那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单调的钟声？黎貘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洛杉矶，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么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柔和的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
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男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