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僧人。
僧人的整个衣服都已经碎成了布条,原本的灰色僧袍,像一整块破抹布,只能勉强遮住几处羞处。
他的年纪不算很老,大约是个中年人。但此时看起来,他比任何一位庙里的老僧,看起来都要苍老几分。
因为他太瘦了,瘦得如同只有一副骷髅架子般,皮包着骨头,骨头全部凸起,似乎要捅出来。
他的皮肤黝黑,似乎经历了无数日的风吹日晒,身体上遍布着伤口和脓疮,还有无数已经被血痂糊住的疤痕。微风吹起,便从他身体中散出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腐臭味,正像死人的尸体。
他的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苍蝇,嗡嗡的乱飞。
他的脚上还有鞋子,但与其说有,还不如说没有。
因为鞋底已经磨光了,每走一步,鞋面便会飞起,然后在他落地后,啪的一下打在他的脚面上。
没有鞋底,在北地荒沙的地面上,他便只靠自己的肉掌行走。
脚掌的肉早就磨没了,脚两侧能看到零碎的肉粒,挂着白脓。
所以他此时是全靠骨头在行走。
这一定很疼。
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疼痛的表情,相反,他似乎还在微笑。
那是一种满足的,充满着虔诚的微笑,又似乎他并没有笑,只是因为脸上的肉已经瘦光了,看起来才会觉得他在笑。
因此他是否满足,是否虔诚,没有人任何人能够知晓。
在他的身后,留着一排长看不到尽头的蛇形脚印。
是一个个小坑,以及偶尔能辨认出来的轻微血迹,有的坑里还有肉碎。
他走得极慢。不只是因为他自己走得慢,还因为他每走上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
在他的周围,不时就会冲上来一些人。
那是一些始终谨慎的尾随在他身后的人,看穿着,无一不是江湖上的武人。
他们慢慢的跟在僧人后面,擎着手里的刀剑,一面走,一面谨慎的架起各种武架子,彼此小心翼翼的看着。
然后在某一刻,他们会突然暴起,举着刀剑杀向那僧人。
可就在他们即将来到僧人身前时,便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气墙之上,然后身体便莫名其妙的四分五裂,肢体四处乱飞,散在僧人两旁。
也有的武者,手持大刀,飞身跃起,来到了僧人头上,大刀向他劈下。
那刀半空中荡漾起霸道的罡风,竟然可以劈破僧人身前的气墙。
可他的刀终究没有能够再进一步,破开僧人的头颅。
僧人口念了一句什么,那武者便暴然炸开,成了无数的碎肉。僧人身前如同下出场血雨。
短短盏茶时间,二十多名江湖武夫便这样惨死,有的连近僧人的身都不行,有的则能够与僧人过上一两手,甚至有人的剑,刺入过僧人的胸膛一次。
可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些出手的人都死了,死得很惨。
僧人继续慢慢的走,身前身后都是人的肢体与鲜血。鲜血浸润了北地荒芜的沙地,长出一朵朵血花。
僧人身后,还有茫茫的,数不清的江湖武人。
他们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一步步跟着,一点点的接近。
“很……强!”望着那远处的身影,黄单喃喃道,这么多天里,小脸第一次因为震惊而变得一片苍白。
周大傻帮她拿下酒葫芦,拧开塞子,让他压压惊。
“我的个天老爷啊,那还是人吗!”快活楼的伙计们一个个扬着脖子,掐着自己的大腿,希望自己是自己看眼花了。
“那石头得有多重?三千斤,五千斤?”
“关键他背着石头,还在和那些人在战斗。佛宗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人?”
周大傻把目光望向黄万风。
黄老头深沉着双目,眼神不时变幻,最终还是摇摇头:“他很像一个人,却和我认识的那个人不同。”
长须上人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拈须。
他看了许久,有些犹豫道:“咱家好像记得,京都慈安寺,似乎有个苦竹和尚?”
黄万风皱起眉头,道:“我与苦竹禅师见过两面,他宅心仁厚,出手断不会如此毒辣。”
众人都开始沉思。
长须上人点头:“黄前辈说的正是。也许是咱家猜错了。”
漪云仙子望着那枯瘦的身影,眉目间突然黯然了几分,她拿起了玉壶,转过身,默默的喝了几口。
王猛指着那身影,问故意站他很远的南岭剑宗:“你行不行?”
“你行,我自然行。”南岭剑宗抱着剑鞘,语气里却不是那么肯定。
王猛有些无力的盘坐在沙地上,叹道:“石头我能抗得起,人我也杀得。但那痛,我吃不得啊!”
他看看自己身旁的巨刀,再看看那人身上背着的石头,忽然揉着嘴唇,喃喃自语起来:“娘的,跟这家伙比起来,老子的刀好像轻了些……是不是该换一把试试?”
南岭剑宗听到他的话,冷笑:“你可以举着座山砍人。”
王猛身体一震,旋即眉头紧皱,居然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远处,侠王府马车中,一名侍卫向车中秉报:“那人好生奇怪,异宝很可能就在那人身上。殿下,咱们动不动手?”
马车里传来骂声:“傻逼,你没看到那么多江湖败类在跟着他吗?让他们先去死,等和尚被消磨够了再说。”
“万一……被那些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马车里的声音有些慵懒:“你脑袋是当便壶用的?捷足先登?谁能捷足先登?有那些老怪物在,都他妈的是飞蛾扑火!快滚开,爷要先睡一会!”
那僧人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
那些紧跟着的江湖中人,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前方远处的小楼,都开始焦急起来。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无数人开始向僧人发起了一波一波的攻击。
僧人被血雨所包裹。
无数的人,像是马蜂群一样,将僧人团团的包裹住,然后又如张开的花苞,身体滞在半空中,或炸裂开,或被弹飞,死在不远处。
僧人每走一步,便伴随着周身无数的碎肉与鲜血,渐渐整个身体都被浓血所染的黑红。
每走一步,他都低下头。
嘴唇喃喃,似在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