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傻起的很早。
整个一夜他都没有睡好,以至于此时的他太阳穴不断的跳,眼中全是血丝,看起来无精打采已极。
事实上快活楼的伙计们起的都很早,五个伙计坐在门口的沙地上,抽着快活楼里常间的卷纸香眼,眼看着朝阳升起的天际线处,谁都沉默不语。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周大傻走出小楼,来到旗杆下,望着小楼后面。
村里已经有炊烟飘起,道道白线,似一根根旗帜。
仿佛在向世间宣示着,在一座江湖的边缘,哪怕被人所遗忘,终究那里还有人。
周大傻笑了。他转过身,望向朝阳,笑得很得意。
黄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
周大傻惊奇的看着少女,疑惑:“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不头晕?”
少女茫然:“啊?”
周大傻干笑:“算了,当我没问。”
心中很替偶像王猛叫屈。
大侠啊,下次眼睛可擦亮点吧,跟谁拼酒不好,非跟这个小丫头片子?
这是一只怪兽啊!
昨夜,那四十斤的大酒坛,王猛不愧是大侠,很豪横,整整干了两大坛!
然后少女……
一直喝。
王猛最后栽倒在桌子上的时候,直着眼睛看着黄单,只说了一句话:
我……服……了……呃……
“饿了,有粥没?”黄单有气无力的说道。
周大傻笑道:“当然有。”
回头冲一人喊道:“刘小三,做粥去,大盆的做!”
“茶叶蛋吃不?”刘小三问道。
“想到啥做啥,娘的,没准这就是咱们最后一顿饭了!”
黄单拧着眉毛道:“至于不?说不定就是有人在作弄大家呢?”
“真希望是那样啊!”
周大傻苦着脸,叹息的很苦逼。
上午时分,骄阳刺目。
在八月,边关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热的天气,也很少见到这么火辣的太阳。
地上的沙子仿佛都要被烤爆,一丝微风都没有,像是老天爷在像大地发泄怒火。
快活楼外面多了许多人。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群两群,而是整列的士兵,穿着铠甲,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杀气凛凛。
他们不是边关的士族,而是北澜侠王府所统领的羽从卫,战力彪悍。
侠王三公子的红顶马车停在距离小楼不远的地方,被几十名护军供奉和刀客严密包围着。
“这个三公子比我还怕死,一千精兵,够和草原蛮子打一场小架了。”周大傻坐在店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远处的马车,“听说侠王很强悍,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儿子?”
黄单磕着瓜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周大傻回头看向店里。
西北角处的黑轿子还是那么诡异突兀,轿子里的人始终未曾踏出轿子,哪怕一步。
周大傻真的很好奇,难道那位轿中首席,真的是可以做到吃喝拉撒睡全在轿中?
多味儿啊!
之前露过面的太子府官员和卫从都在楼外守护,单独聚成了一群。与他们相邻的地方,是老太监带来的小太监们,一个个打着伞,手拿着手绢,像小姑娘娘般说着悄悄话。
看着楼前一幕又一幕的场面,周大傻忽然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
黄单眨着大眼睛,很茫然。
“北澜念家第一人黄万风,北澜第一道家女修散云峰主渺逸上师,南岭剑宗,第一刀客,更不要说还有那位灵觉寺的驼背和尚……这几位的名头,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吓死人了吧?”
“还有皇宫里面的谁都不敢惹的大太监,太子府里说话最算的首席谋士,加上侠王府……原来我们快活楼这么牛逼,接待的全是大人物!”
黄单乐道:“快活楼不是一直很厉害?不说后面的村子里住着的,光是你们店里的这五个伙计,都不一般吧?”
周大傻尴尬:“不一般是真都不一般……都是上过朝廷通缉令的……”
黄单指着那些北澜羽从卫精兵,好奇道:“如果你们快活楼和他们打起来,谁能赢?”
周大傻敛了敛头发,笑道:“那要打打看了呀。”
黄单本来以为周大傻是在开玩笑。
可当她无意间走出快活楼,伸展着胳膊随意向身后望去时,她愣住了,以至于很久都没有缓过神。
在快活楼后面,不足十丈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站着很多很多人。
他们穿着穷酸邋遢的北地衣着,正像那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
大多数是中年人,也有一小部分是老人。已经苍老憔悴的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也许牙已经掉光,或者因为太老,头脑已经不清楚,连手都哆嗦着……
可他们的手上握着刀,握着剑。
悍辣与戾气在他们身上无形的散发出来,他们只是笑,露着满嘴快要掉光的大黄牙。
那是数百个爷们,快活楼的爷们。
黄单忽然再次想起了快活楼的传说。
大奸大恶的江湖恶棍……
被仇家追杀得无路可逃的江湖浪子……
想金盆洗手却不可得的黑道巨擘……
有对江湖灰心绝望的失落侠客……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啊……
周大傻突然皱眉,想起了什么。
他一路小跑跑到黄单身边,对身后的人群吹起了口哨。
“回去,都回去,咱们快活楼可不兴欺负人哩!”
年轻人喊完,看着慢慢散去回村的人群。
笑得比先前还得意,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王八。
……
小楼一层里坐着几个人。
大汉王猛不断的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坐在桌子边,桌上有一碗醒酒的醋。
他看着门口磕瓜子少女的背影,脸苦得像个茄子。
看走眼了啊,看走眼了啊,下次在酒桌上遇到这个小姑娘,就算尿遁也要跑。
他撇过头,看向角落一个地方。
白纸桶遮脸的男人抱着剑鞘,如同一个柱子般,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似是在冥想。
王猛嘿嘿一笑,冲地上吐了口浓痰,道:“今天有宝贝出现,你丫的高兴不高兴?”
南岭剑宗冷哼,不说话。
“你们南岭剑派着实是不要脸了点,当年的那把剑就是你们拿到手了,现在又惦记这个。听说你们收徒考的就是哪个脸皮厚,是不是真的?”
南岭剑宗冷笑:“不用激我,没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王猛干脆站起身,走到他那张桌子上,坐在他对面,“你那几个徒弟我来的路上都见过了,啧啧,跪地求饶的样子很有你当年的风范!”
南岭剑宗睁开眼。
在睁眼的那一刻,就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
桌子上出现一条细不可查的竖纹。
但王猛一点事也没有,抱着胳膊嘿嘿笑道:“咋?不忍了?”
南岭剑宗重新闭上了眼睛。
远处,漪云仙子与另一位头带彩霞观的绝美道姑正在喝茶。
漪云听着那边两个人的斗嘴,轻笑道:“这两位高手也真的是……唉……”
那绝美道姑正是散云峰主,当今北澜道门渺逸上师。
她柔声道:“他们两个打了很多年,以后还要再打下去的。”
“谁能赢?”
渺逸道:“谁能跨过那一道门槛,登上山巅,谁便能赢。”
漪云仙子心中一动,思忖起来。
那一道门槛,太高,世人总想跨过,却只能无奈叹息。
修行,如同跨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其中有座山,名为“无域山巅”。
修行之人,寻仙问道,只为长生。
若有一日修成长生灵府,结成琉璃金丹,便能踏上山巅,是为地仙。
有些人,距离那山巅,真的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