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搬好货物,二公子送那些车马离去。张老爷叫人把药材都重新分装,换结实的麻袋。货物齐备,几人的心放下大半。张老爷便叫李天英暂去安顿好人手,好生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装车出发。张家库房则加派下人看守,飞云和另一个护院也一起守着。
二公子看家中停当,便要出去。张老爷有些不悦,说:“家中刚遭此事故,你便想着出去快活,也不分担着点。”
二公子摇摇扇子,说:“爹,打小你便告诉我,做买卖讲究一分钱一分货,买卖重在货物。我却是看清了,买和卖的都不是货,是人面。人给你这面子,便会低些价钱,我们便多赚些。人若不给面子,不跟咱做买卖,咱就没法做买卖了。今日他们帮我张家一回,是我平日里攒下的人面。若就此揭过,那些情和面就都没了。我这就去好好答谢他们一番,此次的恩情我都记着,日后才能继续往来。”
张老爷被说得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才说话:“人情达练皆学问,看来你很有长进哪。去账房支一百两,好生招待他们。你顾货不顾人,要跟你弟弟学学。”后一句却是跟大公子说的。
大公子往日言语不多,每趟回府都是风风光光,人前人后令人敬畏。不想今番出事,以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形象,尽数毁掉,心中抑郁可想而知,便分辩道:“爹,我真的收了上好的货品,发去的也是那批货,从未想过凭着以次充好来挣银子!”
张老爷冷冷地说:“若不是你做的,货怎的便没了?还有别人?”张公子一脸委屈:“我从前做的事,您也清楚,哪次有人说我不地道?”张老爷点头沉吟着:“我们张家与其他家虽有争斗,彼此都是光明正大,在商言商,不会用旁门左道。你可是在外结了仇家?若是那样,就麻烦了。”
大公子听此,不再做声,心中想着哪里有纰漏,有些心不在焉地检查着正在重新装袋的三七。
飞云正自帮忙装袋,突然听到大公子惊呼:“爹,货有古怪!”张老爷坐在椅子上,正靠着歇息,一听此言,顿时大跳起来,几步冲到袋子前,抓起一把细看:“有何差错?”大公子倒被父亲吓一跳,忙安慰:“货是好货,只是事情有古怪。”
张老爷还不放心,再看几眼,又坐回去,拼命叹气:“我这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你说说有何古怪。”大公子靠近了才说:“上次我已把本县农户刚收的三七尽数收购,不见有他人收购,是以其他铺子里有,也是去年的货,不会是新货。看这些货品成色,都是新货。难不成他们背着我们在本县收货,我们却不知晓?还是他们不从本地收,反倒去外县?”
飞云在旁听到几句,觉得云里雾里,张老爷却点点头:“你所说不无道理,确实可疑。你觉着该作何解释?”张公子踱来踱去,缓缓说着:“唯有一个解释讲得通。这批就是我采购的三七!”
张老爷浑身一震:“难道他们真有胆,要与张家拼个你死我活?我们远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呀。要我张家败亡的话,为何又在危急关头送还货物?该如何解释?难道、难道……”大公子站立一旁,看着父亲变得震惊,又变得疑惑,再变得惊恐,最后满脸悲戚。
张老爷终究没有说出“难道”后面有什么。大公子没有耐心等下去,说:“父亲,我宁可是自己疏漏才犯错,可惜不是。如今唯有当面说清,快刀斩乱麻,好过长久猜忌。”张老爷莫不做声,大公子转头对飞云说:“你速去叫二公子回府,说有要事商议。”
飞云停了一下,说:“我不知二公子去了何处。”大公子说:“八成去了百花街,叫个小厮带你过去。”脸上是厌恶的神色。飞云临去前,张老爷又交代找到后,莫急着叫,先看清和谁在一块,在做什么。飞云不明白老爷和公子的意思,照做总不会错,临行前听到老爷一句“但愿不是”。
飞云和一个机灵的小厮到百花街,找人一打听,得知二公子又去了牡丹阁。因不是唱曲的日子,正厅内的人不多。老鸨见过飞云,知道是来找二公子,便告知在后面厢房里,让一个丫环带路。小厮留在门口,飞云独自跟着去。
穿过花园,到后面的厢房,隐隐听到说话声。丫环待要敲门,飞云拉住她,挥手让她下去。飞云站在门口,细听门内的人声,听不确切,便深吸一口气,静心凝神,内力在体内运行一周,最后缓缓凝聚到双耳,四周的声音清晰很多。
再去听房内说话声,已能隐隐听到说些什么。一人道:“老哥,我不是,呵呵,想让你家老头子看到咱俩的情谊吗?”二公子的声音响起:“兄弟,那是几百两银子,你说送就送?”那人嘿嘿笑着:“那不显得张二哥你有本事吗?”二公子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兄弟我敬你。可李家还不是你当家,货物岂是你说送就送?两个老头子若碰到一处,咱们这事能瞒得过去?”
又有人说:“我说张老弟,你如何让马大脸家的车去了?”就有人气愤起来:“说谁呢?你媳妇儿才大脸!”哄笑后,二公子说:“我也是一时情急,只记着叫你们快些送来,却忘了换一下车。好在老头子没有看出来。”房中碰杯声响起。
飞云站了半晌,听到有人走进花园,不便再听下去,伸手扣几下门,喊一声:“二公子,老爷叫你回府。”
门打开,房内坐了半桌多,却无一个女子相陪。几人放下酒杯,看看二公子,又看看飞云。飞云再说一遍:“公子,老爷叫你回去。”二公子问:“家中可是又有事情。”飞云摇摇头。
二公子又问:“我爹为何叫我回去?”飞云还是说不知。二公子看看身边几人,对飞云说:“你到前面去等我,我先结账。”飞云便转身去正厅。二公子与几个人商议几句,喊几声“冬梅”,冬梅从旁边房内出来,算好酒钱。
飞云与小厮等在那里,不说话,心里想着张家父子三人,他们说话与自己师傅一般,好似处处透着玄机,令人似懂非懂。老爷公子们的事儿,不要瞎掺和。小青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