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是从一个浑身生疼的梦里醒来的。
龇牙咧嘴睁开眼,杨朔发现眼前的景象也是别具一格。世界像是倒了下去,左边是地,右边是天,眼前是横着的人群。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努力转头试图矫正视野。
“哟,这小子醒了,又饿了是不是?”不知是谁发现了杨朔的异动,开始起哄,人群也四下骚动起来。
杨朔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他正被牢牢绑在牛车的横栏上,除了脑袋全身动弹不得。
这时刘治赶过来,挡住了杨朔的脸,可杨朔只能看到刘治的腰。
“你可真行啊,饿成这样,去偷行军口粮?还有没有点出息。”刘治斥道。“我看你这段时间就是不清醒,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给自己身上挨一顿鞭子就舒服了?”
杨朔理了理头绪,和刘治道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你也够蠢的,牛光棍和你非亲非故,完全就是陌路之人,你以为给人家送几顿饭人家就会念你的好?再者说,他若真是饿了许多天,早该去偷口粮了,怎么反倒是你这夯货去犯这个诨?”
刘治虽是表面责怪,可杨朔还是能感受到刘治对自己的关心。
比如现在,刘治正一块一块给杨朔喂着薯干。
“吃吃吃,我从家里带这么些干粮,全进了你的嘴了。”刘治有些无奈,“若不是看你昏迷了两天,我可不发这菩萨心肠。”
的确,现今的杨朔,单从面色看,颊骨突削,眼眶微陷,整个人都虚浮了。
“有水没?”杨朔嚼着薯干突然发问。
刘治一愣:“水倒是没有,得等休整时去打。”
吃完薯干,杨朔胃里回暖,脑中涌上强烈的困意,又直挺挺得昏睡过去。
想来杨朔真是被饿醒的。
等到刘治再度摇醒杨朔,已经是入夜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到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口唇。
是刘治在给自己喂水。
满满一桶水,刘治持着队伍里分水用的水瓢,一点一点喂给杨朔。
虽然杨朔整个人横绑着,加上意识不清醒,喂进的水至少要漏掉一半,还时常呛到,但水桶也很快见了底。毕竟杨朔实在是太渴了。
补充了水分的杨朔,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不过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还是好多了。
“你去偷饼,自己挨顿鞭子不说,还连累我们受罚。”刘治见他有了精神,有些埋怨地说道。“自那天之后,我们所有人每日的口粮都被削减了一半。”
“削减了一半?那牛光棍岂不是要饿死了?”听到这杨朔突然担心,忙问道。
“用得着你关心人家?”刘治听他这般境地还不忘关心别人,气不打一处来,“自你昏迷,我们就不和牛光棍他们村的征兵队伍同行了。”
“为什么?”
“不知道,”刘治如实回答,“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恢复了速度,现在离津门关只剩一两日路程了。”
“估计到了津门关,官兵就把你放下来了。”
杨朔有些愁,还得再被捆一两天。
他们一行人从西部起行,横贯一千四百里,如今终于临近了目的地。这也算是从小到大没出过村的杨朔,人生第一次远行了。
津门关地处中原以东,气候较为潮湿,多河湖,多水源,且距离东海不远。这般传言杨朔是早早听过的,但是真像如今这般靠近,未免还是感觉有些新奇——虽是入了秋,可这边的天气还如西部夏末一般,温而不燥,凉而不寒,十分怡人。再加上湿润的空气,一口吸进肺里,只觉得顺畅,远比家乡干烈的劲风让人感到舒服。难怪中原自古丰饶,其中是少不了这天时地利的因素的。
又一天,天空中起了大雾,灰蒙蒙罩住,罩住人的视线。杨朔想起了家乡初春时常有的沙尘,也是这样,遮天蔽日,刮得人脸生疼。可大雾不会。
只是胸腔有些沉闷而已。
整整两天,杨朔被绑挂在车栏上,要么睡觉,要么和刘治闲聊,饿了有人喂饼,渴了有人喂水。莫名心中有些滋润的意味,只是这姿态实在不体面,总能听到有人嘲笑自己,声音不大,无视也罢。
杨朔毕竟农夫出身,哪里晓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娘告诉他,穿了上衣就是体面了,现在这短衫不也好好穿着嘛,还是体面的。
终于,官兵下令,把杨朔放下来。
“应该是快到了。”刘治分析。
杨朔下了地,被捆的久了,气血不畅,浑身酥麻,有些站不稳。
天色渐晚,雾气也由灰转黑。队首的官兵点了火把,照开一段前路。
“加紧点!快到了!”官兵扯着嗓子喊道,“到了津门关,今晚吃肉!”
听了这话,吃腻了死面饼子的众人又有了气力,顶着黑提了速。
杨朔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预感,有什么庞大得远超自己想象的东西,藏在雾里,横亘着,在不远的前方。
这种预感,促使着杨朔不住抬头,试图从眼前的黑中看出些什么。
终于,终于那巨物显了形。像是千里平原上陡然拔起的峭壁,又像是无量大海中撞破水面的巨鲸。
它就是那样突兀地出现了,从黑色的雾里。一出现就充斥了全部的视野,可任谁都知道,还有更多的尚还拥挤在那片漆黑里。它通体铁灰,泛着冷厉的金属光泽;它坚如铁桶,密不透风,却不断排出浓烟火光,还有金属的腥气。
不愧为被誉为天下第一铁关,护拥皇城百载屹立不倒。
津门关。
鼓角荡烈杀金铁,欲渡津门鸟不飞。
愈近,杨朔愈觉得要被这雄奇的气魄压倒。
真真走到津门关下,杨朔只觉得面前是一堵墙,一堵上可通天下可镇地的钢铁幕墙。
两官兵去校验文书,核查身份。留下杨朔一行人在关外,仰头观望,顾不得啧啧称奇。
只有拉车的老牛还算淡定,前蹄踏地,双鼻闷气,似乎埋怨没有草吃。
不多时,官兵回来。只听得关隘某处高声一令。
“开门,放行!”
随着唰啦啦铁链绞起的声音,关口厚重的铁门洞开。
似乎昭示着一个神秘深邃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