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比谁都早走得比谁都晚，这是叶晨所知道的新的关于冉寻的信息。昨天晚自习结束放学，冉寻下去只是捡一下书包，却遭遇了陈放的人。谁也不知道昨晚冉寻是几点回去的，只知道最后一群人离开教学楼区的时候，扫把间还是隐约可以看见一团黑影。
而在这个星期六的早上，叶晨记错了时间早了半个小时来到学校的时候，整个教室里只有冉寻一个人，依旧是那身脏灰色的卫衣，围巾和黑色长裤，依旧是那个标准正趴的动作。一夜时间衣服上的血迹已经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套一模一样的。
叶晨本想上前叫醒冉寻，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该问什么。在纠结中耗过了五六分钟，有个穿校服，短发的矮个女生蹦蹦跳跳地进了教室，顺便打开了后门的锁。转过身，正好迎上叶晨的目光。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
叶晨也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弹跳起身，拍拍胸口，“你鬼叫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女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因为通常情况下我都是第一个到班里的人，一开始也没看到你。教室里那么安静，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那他呢？”叶晨指指女生边上一米处，就坐在后门边上的冉寻。
“他？我们甚至怀疑他晚上都不回去的，就在教室里过夜。反正无论你走得多晚，来得多早，都能看到他在这个位置上，跟个鬼一样。习惯就行。”女生走到第二排自己的位置上，说。
“他现在是睡着的吗？还是只是趴着？”叶晨压低了声音问。
“放心，他一天真的会睡二十个小时，你就是往他头上浇水都不一定会醒。”女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就当这里没这个人。”
叶晨反复开合着手中的圆珠笔，道：“你怎么看他？”
女生手中拿书的动作渐渐放缓，扭过头：“你在同情他吗？”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叶晨面色微冷，“昨天我只是跟张智扬提一下不要掺和进去，他觉得我在同情，你……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李绮。”女生双臂环抱，道。
“李绮，好的。”叶晨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为什么你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让我别同情他？”
“可恶，可怜，可恨，可悲。”李绮没怎么特意思考就如此总结道，“这个人特别坏，高一的时候他眼睛还没出什么毛病，但却就是有一大堆的特权。”
“什么特权？军训的时候吃着西瓜旁观你们？”
“那倒没有，军训教官还是很严格的，他的特权就是在教导主任那，军训就不管用了。”李绮继续道，“作业不交，迟到早退翘课，有时候考试到一半就随便出去，白白拉低我们班平均分，这些事情老师和教导主任都不管的。如果只是这些特权的话，还不至于被厌恶成这样，关键他是坏到骨子里啊，偷东西，打小报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捉弄同学的时候笑得特别猥琐，老师来了以后又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甚至，还有好几个女生放学后被他跟踪过！”
“那现在呢？”
李绮没有理会叶晨：“这么说，在那时候就已经有人看不惯他的行径了，但是每次放学他都溜得特别快，后来终于抓到几次，这才好好教训。不久之后，他就把那个瘟神弄进我们班了，她来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女同学被她害的住院了，这不就是想报复我们吗？”
“瘟神是谁？”叶晨问。
“瘟神啊，就是坐冉寻前面那个女的，总是请假，一个月也上不了两天课。她好像有什么传染病，会致死的那种，碰一碰就能传染上。那天徐佳怡打了她，然后当晚就送进医院了。”
其实什么碰一碰就会传染，两年前不学无术的叶晨都不信，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小学的时候闹水痘，一个人有感染症状就会被隔离，那像李绮描述里的‘瘟神’这种病，估计早就被抓去研究了。所谓碰一下就传染应该只是人传话的夸张化而已。
再说你打人家结果自己进医院了不是活该吗？
“哦，你继续。”
“而后就是冉寻的眼睛开始变差，就变成了现在的瞎子。瞎了以后很多坏事都干不成了，似乎是收敛了一些，但是他给同学们的心理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所以众矢之的还是众矢之的，只能说他活该。”李绮两手一摊。
其实小偷小摸小报告，恶作剧这种事情在二中几乎都不算事，叶晨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对冉寻是发自心底的厌恶。更何况现在看来他已经被欺负到自我封闭了。
“你们整他，现在还不够吗？”叶晨努努嘴。
李绮眉毛一挑，绕过瘟神的位置到冉寻边上，嫌弃地用鞋尖勾起他宽松的裤腿，自己别过脸去。
叶晨定睛一看，冉寻的小腿皮肤是微泛着淡红色的网状褶皱，还有许多孔洞，即使不是密集恐惧症看了也一阵恶心。脖子一拧巴，差点吐出来。
他见过很多疤痕，但这是最让人视觉上无法接受的一种。
李绮把冉寻的裤腿放下来，鞋尖在地上用力地蹭了蹭，就像不小心踢到了狗屎一样。
而叶晨好容易缓过劲来，后门突然被人用力一脚“砰！”地踹开了，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昨天把冉寻的书包扔下楼去的冯勇大剌剌地走进来，还不忘再对冉寻放在桌子底下地上的书包踹一脚。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西瓜头男生和几个女生。
既然有人来了，叶晨也就不好再找李绮直接搭话了，于是回到位置上，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古诗集默背起来。
……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叶晨甩了甩因为狂记笔记而发酸的右手，整栋楼就开始颤抖起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学生们逃命似地冲下楼奔向食堂。叶晨看到这一幕直接傻了，扭头一看，张智扬的位置也早已空空如也。
发现二中这地方也要抢饭，叶晨当机立断，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夺门而出。
高三的教室离食堂最近，好在他们一般下课时间都会被迫延长，因此高二就白占了便宜。今年的高二生在去年高一的时候，就对当时的高二生羡慕嫉妒恨，现在终于熬到自己是高二，当然要让现在的高一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何况高三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跟学弟学妹们抢了。
叶晨从台阶上一步飞跃而下，两条大长腿迈着惊人的步距，顷刻便赶超了一大批先下楼的学生。被超的同学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风一样的男子远去，感慨果然人的潜能是无穷的。
一路狂奔直到食堂门口，叶晨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给饭卡里充钱……
不过没钱从来难不倒社会生存技能满分的叶晨同学，他眼尖地在进入食堂的人流中看见了张智扬那略有臃肿的身影，逆人群走去一掌摁在他肩膀上。
“小张同学，你饭卡里还有多少钱呀？”叶晨挤出一个笑嘻嘻的表情问。
张智扬看他这副表情，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害：“我知道了，我请你这一顿。但是我总共也没那么多，所以晨子你还是尽早充上钱行吗？……”
“一顿够了，谢谢啊。”叶晨收起了那瘆人的假笑，“到时候我也请你一次，扯平。”
“啊，不用了不用了……”张智扬还有点没缓过来。
“那不行。有借有还，再借才不难，对吧。”
张智扬就听到了一句再借不难，内心吐槽原来你还想白嫖我的饭钱。
作为第一批来到食堂的人，张智扬和叶晨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在满目刚出锅的热菜中慢慢挑的待遇。二中的食堂还是很丰富的，主厨是二级厨师，通晓各大菜系。虽说每天实际有的也就肉末烧茄子醋溜土豆丝之类的，十个窗口有八个是全国统一的类别，但是味道和大餐馆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叶晨早上只吃了两根油条，到第三节课的时候就已经饥肠辘辘，此时看到那么多菜肴，顿时眼中直冒绿光。
“这位姐姐，我要这个，这个，还有……”叶晨在四号窗口前疯狂指指点点。
“哎，小伙子新来的吧！嘴真甜，手拿稳别洒了……”盛菜的阿姨笑眯眯地舀起一大勺梅干菜扣肉在叶晨的盘格里，堆起一座小山包。
后面的张智扬眼睛都瞪出来了，想他高一刚来的时候，也是和食堂阿姨不熟，高一生本来能要的菜就不多了，阿姨还不出所料地手抖，最后到盘里的只有现在叶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现在呢，现在高二了，和食堂阿姨也熟络起来了，那自然……
“是小张啊，你看你额头上痘痘出来那么多，也该吃得清淡点了，再多做运动减下肥，不然不好找老婆呀！”食堂阿姨没有手抖，直接就只给张智扬舀了半勺西红柿炒蛋，西红柿多，没什么蛋。
张智扬欲哭无泪，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苦着脸跟着叶晨来到紫菜蛋花汤桶前，张智扬又见识了晨子的技能点。溜边沉底轻捞慢起，这句捞汤口诀传遍各大中学，但是实操起来没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高效。叶晨则先是用勺背在汤表面轻画圈，没有实质地搅动汤水，反而更像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仪式。再趁汤不注意，忽地将勺子一戳到底，夸张地抡动了一圈，勺背穿直径划过桶底中心到另一侧的桶边沿，勺口顺着桶底边沿刮了四分之三圈，然后急速扣在桶壁上，最后缓缓抽起勺子，装起满满一碗的料。动作先缓再快，最后又慢下来，就像武打镜头放慢的特写一样，十分有力量感，却又不失灵动，快慢糅合，颇有太极的韵味，在紫菜和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它们捞到了碗里。
张智扬就跟在叶晨后面，等到他从叶晨的手中像传袭君主权杖一样郑重地接过汤勺，并试图学着叶晨的手法捞汤的时候，他惊悚地发现汤里剩下的紫菜和蛋花好像……跟叶晨碗里的量差不多。晨子这一勺下去，完全不给后面盛汤的人留活路啊！
最后，在两人鲜明的伙食量对比下，张智扬颤颤巍巍地掏出饭卡，无比肉痛地替叶晨付了这一顿饭钱。照这么下去，每次两人互请一回，自己都特吃亏。张智扬顿时感觉世界黑暗了。
抢先到食堂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肯定会有座位，而且位置可以随意挑选。二人自然是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虽然一楼靠窗座也看不到什么风景，但至少不会被人包围压抑难受。起初叶晨还不相信那么大的食堂三层还装不下两个年级的学生，直到干完半盘饭抬起头来，看见人头攒动的座位区，一张桌子能挤下十个人，甚至还有好多人端着盘子在游荡，像宪兵队抓人一样盯着那些离开位置的学生，他才真正庆幸自己来得早。
不然就会像他们一样……像他一样。
靠在一个角落的窗户边上的那一身脏灰色衣服，即使在人山人海的食堂里，一样被叶晨轻易地找见。和所有晚到食堂的人一样，冉寻也没有座位，只是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游荡着寻找空出来的下一个位置，而是捧着一个本该是用来盛汤的碗缩在角落里，连饭盘都没有。
正如赵志刚所说，躲在角落里不知道吃什么好东西呢。
“他这……？”叶晨问正在化悲愤为食欲的张智扬。
张智扬随意地瞥了一眼，说：“他喜欢蹲那儿你就让他蹲那儿呗，管他干什么？”
“他从来都蹲在那里吃饭吗？”叶晨追问。
“是啊。”
“吃什么？就那么一个碗。”
“不知道。”
看来问张智扬是问不出什么客观的信息了。
叶晨本打算把盘子放去回收处的时候偷瞄一眼冉寻碗里装了什么，但无奈盘中饭菜太多，远远赶不上在冉寻解决那一碗的速度。所以不出所料的，当叶晨终于把最后一口土豆丝扒拉进嘴里的时候，冉寻已经不在那个角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