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明月
空谷散人于超凡收到师兄蓝不道飞鸽传书时,正在无聊地擦拭着追风剑。
这把追风,与涤尘,破雾,荡云,并称天下四大名剑。
想当年,蓝不道因缘际会,得到了四大名剑之中的两把,涤尘与追风。他将其中一把送与师弟于超凡,另一把收在自己那里,却一直没有使用。
蓝不道剑术造诣已登峰造极,达到了手中无剑胜有剑,剑招在心里,以指为剑的最高境界,所以天下闻名的利器在他手上并无太大作用。加上天性懒散,嫌佩剑麻烦,所以世上之人只知道蓝不道医术卓绝,真正见识过他的剑法的人只有一种一一死人!
因为他轻易不出剑,除非遇到大奸大恶之徒,而这种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常常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已经被指尖的剑气穿心,直接毙命。
张绝世慵懒地半倚半卧在榻上。这随便没规矩的坐相,硬是被他不自觉中展现出一种撩人的风情。
张绝世举手投足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美人图。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相,他的美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纯真,妩媚,妖艳,英气,阳刚,万种风情千变万化,每一面都勾魂夺魄,像一个独一无二的瑰宝。
世人只看到他的外表,倾慕他的美貌与风情,迷恋他的优雅与洒脱。
其实他内心有着孩子一般的天真,重情重义的热血,嫉恶如仇的正义。
只有于超凡看透了,他面具下面这真实的一面,并且被深深吸引。
进而控制不住自己,萌生出一种无法自拔的保护欲,怕他被世人所伤。一向只想做独来独往的闲云野鹤的于超凡,第一次有了想与人携手同行的念头。
而张绝世,也发现于超凡淡泊的外表下,竟然有着与自己同样的理想与报负。相似的内心世界,不分上下的本事,旗鼓相当的意志,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了他的陪伴,漫漫人生路上不会无聊了,定会时不时带给他意外的惊喜。
所以,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走到一起,一正一邪,一黑一白,携手同行,笑傲人间。
张绝世曾问于超凡:“你为什么是我?”
于超凡淡然一笑,温柔的眸光流转,道:“世人用眼看人,而我是用心,如此而已。”
张绝世闻言心一荡,竟然红了脸。
唯心而已啊!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动人的话吗?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有了这样的知己何其有幸,此生无憾了。
虽然不后悔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与于超凡隐居在这绝世谷。可是闲太久了,最近都没有有趣的事情发生,有时候他感觉要闷坏了,应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看看热闹了。
好长时间没有去他的秘密基地巡视,快与天下脱节了,不行,得拉着于超凡出去玩玩。
这段时间闲来无事,两个人便回到远离尘嚣离不尘谷几百里外的另一处世外桃源,每天弹琴吹箫,吟诗作对,倒也逍遥自在。
这座山谷本来是于超凡无意中发现的,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空谷散人见此处风景清幽,山奇水秀,便萌生了在此处落脚的念头。于是亲自动手,取谷中石木,盖了几间小舍。
这谷原本没有名字,张绝世来了之后便有了,叫做绝世谷。
张绝世来到此处,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只是他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这种闲散的日子过久了,一向好动喜欢热闹刺激的张绝世浑身的骨头都在痒,渐渐的有点躁动。
深知他心性的于超凡早已感觉到了,正想着带他出去四处走走,管管闲事,活动活动快要生锈的筋骨,此时正好接到了师兄蓝不道的飞鸽传书。
看完传书上的内容,于超凡拿来一些小米和清水喂饱了飞鸽,提笔写了回书,缚在鸽子的脚上,放了回去。
站起身,出门去寻张绝世。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慵懒的美人卧在榻上,在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打成结,拆开,再编成辫,打乱。
于超凡好笑地看着张绝世在那里拿自己的头发解闷,轻咳了一声,问道:“影,有好玩的事情了,要不要掺上一脚?
张绝世眼睛一亮,坐直身子,邪魅一笑,媚眼如丝瞟向于超凡:“那还用问。”
于超凡走到榻前,坐了下来,正色问道:“影,你对司空玄此人有何印象?”
张绝世想了一下,“剑道门四大名门的司空门南门主?”
“正是此人。”
“不了解,不予评判。”张绝世一挑眉,一本正经地回答。
“此人是司空门门主司空绝的二弟,负责管理司空门南门事务。处事一向圆滑得体,八面玲珑。司空南门在他的打理之下,在司空四门中脱颖而出,成为令人瞩目的佼佼者,是司空绝最为器重的得力助手。”
“哦?你说的有趣的事情跟他有关?”张绝世反问道。
聪明!果然是心有灵犀,于超凡赞赏地看着他。
“前些日子,司空门突然召集剑道门百家大会,公开宣布司空玄门下弟子司空月下毒弑师,要在天下人面前让其认罪,清理门户。他那个弟子你应该见过,就是小辈一代中人称耀天三公子之一的月。”
张绝世点点头,好象有点印象,是个冷漠的少年,气质倒是出众,如此而已。他一向不大注意与己无关的人,这已是最大程度的关注了,若非特别之人,连这点印象都不会有。
“那次大会倒是令天下人印象深刻。”于超凡轻笑道。
“哦?怎么说?”张绝世一向不大关心那些所谓的名门世家的动态。
“司空绝此人你又如何看?”
“自大之极。”张绝世对他倒是有些了解,并且并无好感。
“那次大会上,司空绝一口认定司空月弑师罪名成立,不容辩解。见司空月拒不认罪,竟用独门暗器搜魂钉逼供。那司空月看上去秀气,骨头倒是硬得很,身受数枚搜魂钉,竟咬紧牙关,吭也不吭一声。”
“哦?”张绝世终于有点兴趣了。
要知道搜魂钉乃是司空绝对付奸佞之徒所用的手段,这搜魂钉虽小,用来刑讯逼供最是厉害不过,搜魂钉打中人体,会立即随着血脉在全身游走,如蚁钻心,又痛又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能生生自己把自己全身抓烂,把它抠出来。
能抗得住此刑的人,算得上硬汉一条了,张绝世不由竖指一赞。
于超凡接着讲下去:“那司空绝见司空月宁死不招,面上挂不住,竟然要一剑劈了他。”
张绝世睁大双眼,目中流露惋惜之意。
“正在这紧要关头,台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当着天下人的面,把司空月救走了!”
“好!”张绝世鼓掌叫好。虽然与司空月并不熟识,却由衷佩服他的铮铮铁骨,不知道为何没理由的相信他绝非弑师之徒。
“你猜救司空月的人是谁?”于超凡卖关子。
“是谁?”张绝世才懒得费神去猜,天底下那么多人,怎么猜?
“是师兄收的那个小徒弟,云夜!”
“医魔蓝不道的徒弟云夜?有点意思!”张绝世的兴趣终于被提起来了。
“那云夜为什么会救司空门下人?”
“据说司空玄中的毒是师兄独门秘药化功散,当时司空月被定下的罪名是与师兄门下勾结,要弑师夺位。因为牵扯上师门,所以他便出手救了。”于超凡笑着回答。
“好玩好玩!你师兄应该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与那司空月勾结,要夺司空门那个破门主之位吧?”张绝世笑问。
“正是!”
“然后呢?”
“接下来就更有意思了!”
“你快说快说!”张绝世热切地抓住于超凡的手,催促道。
于超凡将张绝世的双手握于掌中,接着说下去:
“云夜将司空月救回不尘谷,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鬼门关将人抢了回来。就在司空月伤好之后,有一晚,师兄发现一个异灵偷偷溜进谷内,用附魂虫一查,竟然是一缕残魂,而这缕残魂不是别人的,正是那日在诛恶台上欲杀司空月的司空绝!”
“是他?他怎么……”
于超凡知道张绝世想问什么,便接着说道:“那司空绝的一缕残魂入了司空月的梦,说司空玄偷练海纳百川聚灵邪术,乘自己运功为他驱毒之际,竟将自己一身灵力尽数吸干。他拼死走脱一缕魂魄,来找司空月,让司空月帮他报仇,顺便为自己洗刷罪名。”
“厚颜无耻!”张绝世唾骂道。
“司空月不理,那司空绝竟然用云夜那小子威胁他,司空月怕连累云夜,只能乖乖就范。”
“卑鄙小人!”
“现在司空月已离开不尘谷,师兄飞鸽传书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管这闲事。”
“那还用说!”张绝世兴奋的像个小孩子,“这事咱们管定了!”
海纳百川现世了?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这样才够刺激,才好玩呀。
张绝世翻身从榻上下来,哪里还有一点无聊的样子,整个人生气勃勃,摇着于超凡的手催促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干活了!”
想了一下,又问道:“我们要不要找什么帮手?多邀几个人去凑凑热闹?对付这整个剑道门,咱们这边的人好象有点少耶。”
倒不是张绝世贪生怕死,他是觉得这么好玩的事,人多才热闹,越多越好,把那司空玄的接任大典搅得天翻地覆才好看,才过瘾。
于超凡明白他的小孩心性,想了一下,首先想起一人。微微一笑道:“那我先给花和尚攀枝花传讯,有这样的事,他最喜欢掺和了。况且,他与司空玄之间的旧帐,是时候了结了。”
“花和尚攀枝花?就是你提到过的六根不净,四大不空的假和尚?”张绝世问道。
“正是。”
“那更好玩了!”张绝世笑了。
于超凡抬手弹指,一道金光应声出现在指尖。快速凝聚成形,化作一只小小的透明的金虫,正是他独门的传讯灵虫。
于超凡心中默念,把想传的讯息用意念附于传讯灵虫上,然后两指一弹,传讯灵虫便消失在空气中。
片刻之后。
远在千里之外的拜月城
城内最知名的青楼,醉花阴。
一间香气迷人的暖阁里,纱幔低垂,帐内有人正在探索人与自然的奥秘。
突然,一点金光落在帐内,本来剧烈晃动得让人担心下一刻会不会散架倒塌的床榻瞬间静止。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接住那点金光。紧接着,一道人影霍然掀被而起,一边穿衣,一边向外走,丝毫不理会帐内花魁美人的呼唤。
这位花间寻芳客,正是于超凡口中的花和尚攀枝花。
传讯灵虫不早不晚在关键时刻出现,打断了他与美人的温存时光。
不过他并不在意,美人嘛,招招手随时都有,朋友的大事不能误了。何况这么刺激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他?
能在那么大场面上露脸,展现他正义英雄的一面,机会太难得了,于超凡太懂他了,够意思。
眼下什么事都可以放在一边,办正事要紧。
于超凡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要找攀枝花参与此事,是因为于超凡知道,这花和尚与司空玄之间有笔陈年旧账未清,攀枝花一直耿耿于怀,提起来便咬牙切齿。
所以,眼下有这么个大好的报仇机会,第一个便想起了他。
于超凡有种预感,攀枝花绝对会有兴趣,并且积极参与。
话说当年的攀枝花,本名楚白衣,人如其名,也曾是一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少年侠士。面白如玉,一身白衣,迷倒了无数少女,身上芳心不知寄挂了多少。
如果照这样的人生轨迹走下去,日后定能成为一名大侠,风光无限。
他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与司空玄脱不了干系。
当时,他与司空玄同时迷恋上一名女子,那女子长的清纯可人,是剑道门世家百里门门主的掌上明珠,名叫百里明珠。
人如其名,这百里明珠虽然出身名门,家世不凡,却无一丝千金小姐的骄气。她心地纯良,善解人意,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面对二人的追求,她在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二人中,放着家世一等一的司空玄不选,独独选中了家世一般,外表出众的楚白衣。
二人定下鸳盟后,百里明珠婉拒了司空玄。
事事顺遂的司空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竟然恶念暗生,使出非常卑鄙下流的手段,趁人不备,用强玷污了百里明珠。
百里明珠失了清白,无颜面对楚白衣,只得嫁与司空玄。
为了让楚白衣死心,忍痛说了许多伤人的话,让楚白衣以为,她是因为爱慕虚荣,贪图司空门势力,所以移情别恋,与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并且当着司空玄的面,咬牙一剑刺伤了他。
受了伤的楚白衣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又听到了百里明珠与司空玄成亲的消息,受了强烈的刺激。
伤好后心性大变。认为天下女子皆不可信,都是嫌贫爱富没有真情的红颜祸水,还不如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可靠。起码那些烟花女爱财爱在表面,毫不掩饰,明码标价,不会惺惺作态。
心灰意冷的楚白衣从此拈花惹草,眠花宿柳,玩世不恭,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来者不拒。
从一个有前途的少年侠士,变成了一个世人眼中花名在外的好色之徒,令正道人士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从前的那些朋友也不再与之交好,仿佛走近一步便会被连累,污了自己的名声一般。
不过楚白衣并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痛失挚爱的他早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甚至自己每次自我介绍时都要说上一句:老衲法号攀枝花。
时间久了,人们已经忘记了那个曾经意气飞扬的白衣少年侠士楚白衣,只记得现在这个声名狼藉的花和尚攀枝花。
本以为就这样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了,谁知道有一次竟然让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百里明珠嫁给司空玄后,才发现这个人竟然表里不一,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名门世家端正子弟。
有一次酒后吐真言,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她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司空玄并不是像他玷污了自己之后,痛哭流涕说的那样,是因为喜欢自己到不可自拔,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属于楚白衣,才用手段毁了她的清白,不顾一切占有她。
而是为了借百里家在剑道门的势力,巩固他在司空门的地位,得到他大哥司空绝的重视。
成亲之后的百里明珠无法忘情楚白衣,对司空玄毫无夫妻之情。性子清冷的她,更是整天连笑容吝于展现。就连夫妻之间的床第之事,每次也是在司空玄的强迫之下勉强配合,让司空玄觉得无趣乏味的很。
百里明珠本来就无时不在后悔,自己一念之差,委身给了一个衣冠禽兽。
听到司空玄酒后真言,羞愤难当之下,选择离家出走。因为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也不想再与司空门有任何的瓜葛。
百里明珠孤身一人,选择了一个偏僻的乡下小村躲了起来,没过多久,生下一个女儿。
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因为心情郁郁,得了一场大病,眼看不成了。想到就算自己再怎么恨司空玄,孩子总是无辜的。自己死后,又不能把孩子送回司空玄身边。只能找一个可靠之人,帮她照顾可怜的女儿。
想了又想,想起了曾经的恋人楚白衣,这世上只有他才令自己放心。
虽然他现在一定恨透了她的背叛,但是自己实在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托付女儿了。
她趁着自己还能动,拿出从司空家离开时带走的银两,花重金,托人给楚白衣捎去一封书信。
在信中,她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了楚白衣,又把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她告诉楚白衣,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希望他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在自己死后帮她照顾自己的女儿,不要让她落入司空玄之手。
当楚白衣接到信后,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因为他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所以送信人辗转四方,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
所幸送信之人是个守诚信的老实人,不然她的托付恐怕难以达成,楚白衣永远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饶是如此,因为寻人之路耽搁太久,等楚白衣接的信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那个小村庄时,还是没能见到曾经的挚爱最后一面。
当他赶到时,百里明珠已死了好多天,早就被好心的村民下葬,入土为安了。
楚白衣在坟前大哭一场,追悔莫及,差一点拔剑自刎。
伤心过后,想起来心上人所托之事。
当他问起那个孩子时,面带惧色的村民告知他,那个孩子,已经不知下落,没有人知道哪里去了。
自己的一生,挚爱的一生,全都毁在那个人渣手里。如果当年不是他横刀夺爱,用卑鄙的手段拆散两个人,现在的他们一定像普通夫妻一样,有了一个小家,有自己的儿女,过着幸福恩爱的平凡日子。
这一切,都被司空玄的贪心淫欲给毁了!
自己落个采花大盗的恶名,坏事做尽的司空玄却依然披着伪善的外衣,顶着名门正派的光环欺骗世人。
现在,就连她临终所托都未能完成,九泉之下的她,定然会死不瞑目,怨恨自己来晚了。
从那一刻起,楚白衣新仇旧恨,一起记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连本带利,还给司空玄。
上沛城,司空玄,等着,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