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时间到。”
藏拙先生沉声说着，用眼神在学堂中巡视着，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学子们都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笔，就算还有几个心有不甘的，也知道继续做下去不可能得高分，只能就此作罢。
一切都尘埃落定，学子们捧起学案上的考卷，有序地上前将考卷放到了藏拙先生身旁的讲台上。
三份考卷，在讲台上叠成了不薄不厚的三叠，静待着先生们审阅。
贾天霸第一个交卷，脸上带着惯有的骄傲和自信。
他的时间把握得不错，在时香燃尽前已然完成了第三张符的描画，还耐心地检查了一遍。
还不错，虽然明知道这张符没有任何的效果，但至少从外表来说，跟讲台上的符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看起来倒也似模似样。
张龙、赵虎在他左右，也跟着他交了卷。
张龙的脸色平平，赵虎的脸上却隐隐有些喜色，看起来这次的考试，他发挥得很不错。
白晓无奈地撇了撇嘴，将三张卷子都放在了那张形意符的前面。
他连续尝试了三次绘制，都没有顺利成符。
这种作废的牌符，其实交上去也没有多大意义。
不过白晓的心中，多少还抱有一分侥幸心理。他的资质极佳，从小到大也少有人能超越。在白晓看来，以他的水平都没办法完成，其他人应该也没有任何的希望。
既然大家都完不成，只能够从矮子里面挑将军，说不定他的卷子会被穷尽大师看中，从而获得一次特殊的机缘呢？
李厉擎排在队伍中，看起来毫不显眼。
直到藏拙先生宣布考试结束的前一刻，他才刚刚停下手中的笔，也还来不及衡量自己的符完成得如何。
队伍中的学子们，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卷子，不想让别人看见，却又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别人完成得如何。
李厉擎的心中并无太大的把握，因此也学了他们的样子，将卷子紧紧地贴在胸前。
而他这副不够淡定的样子，落在有心人眼中，也坐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测：
“看起来，这个废物完成的质量不怎么样呢？”
“他也算是有心机了，处心积虑地偷偷练习了这么久，才在这次小考中发威，还想着一鸣惊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谁能想到穷尽大师会突然到访，还临时增加了一道题目。这道符大家都没看过，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资质不足的问题，可就暴露得很明显了。”
“不知道他手中的卷子完成得怎样？不会也是交白卷吧？”
“应该不是，我之前看到他动笔了。嘿嘿，没有先生的讲解，也不知道他会画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搞不好要跟上次一样，画出一个四不像来？”
排在队伍最末尾的，是杨莱和那个小姑娘。
杨莱刚刚睡得很安逸。
要不是那个小姑娘走过，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两个人拿着卷子，都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确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杨莱手上拿的是三张白纸。
他的交白卷计划，执行得很彻底，也非常顺利地达成了目标。
小姑娘手上拿着的卷子却墨迹斑斑，被刚才打翻的墨水毁掉了。
不过从卷子上残留的符形判断，小姑娘的制符水平应该也不怎么样，天赋资质跟杨莱差不多。
“小丫头，你画得真别致！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制符奇才，维护天下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吧……”杨莱扭头看向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姑娘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白卷，傲娇地扭过头，回了一句：“呸，学渣！”
待大家回到原座，藏拙先生站到讲台正中，轻声说道：“还是按之前的规矩，考试的结果以综合优异者取胜，获胜者可以赢得一份奖励。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穷尽大师也出了一道题目。所以，除了前两道题目的基础分外，还要算上第三道题目的附加分，而加分的标准也由穷尽大师本人来定。”
这个规矩在考试前藏拙先生已然说过一遍，因此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唯有迟到了的李厉擎，诧异地耸了耸肩：“咦？第三道符不是必答题吗？怪不得别人做得都比我快。”
好吧，压力其实一直都在的。
特别是他还在奋笔疾书，周围的大多数人却都已经停笔的时候，哪怕是李厉擎，也禁不住有些许的紧张。
穷尽大师微微一笑，也跟着说了一句：“相逢便是缘分，既然我也有份出题，奖励我自然也是要送上一份的。”
双倍的奖励？其中一份还是由穷尽大师提供的？
所有的学子都禁不住呼吸一紧。
现在，只等着两位先生改卷完毕，然后宣布考试的结果了。
藏拙先生首先拿起了第一叠增力符的答卷，一边用朱笔批改，一边耐心地讲解：“这种增成类牌符是制符的基础，普通的制符匠甚至一些制符学徒都可以绘制，普通的民众也可以使用，是我们日常见得最多、使用最广泛的牌符。
我们人族伫立于这天地之间，异族猛兽环伺，危险无处不在，每一次出行都是挣命，如果没有这些增成牌符护佑，很多人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而被牌符护佑的无数凡人，才是人族传承不断的根基。
制符之术易学难精，能够登堂入室突破九品……成为制符师的人百中无一。不过哪怕不能突破瓶颈，也要保持读书人的自强之意。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很多人信奉的君子之道。
但是我希望在座的各位，无论贫达，都能以天下为己任。哪怕是落魄到贫瘠之地，都要通过制符助人自保，让我们人族自强的薪火代代相传……”
藏拙先生朴实的话语，听得在座的学子们个个心潮汹涌。
哪怕一向骄傲、视人命如草芥的贾天霸，此刻脸上也有些肃然之色。
“这位藏拙先生虽然声名不显，见识倒也不凡，也难怪会被岳陆书院礼聘为先生……”白晓的眼中也闪现出异芒，暗?着：“要不要先跟他结个善缘呢？”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知道藏拙先生即将到岳陆书院赴任的人，自然不只贾天霸一个。
不过跟热络的贾天霸不同，小小的一个书院先生，似乎没被白晓看在眼里。
他只是心念微动，便摇了摇头，决意一切顺其自然：“还是算了吧，这位先生脸黑黑的，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李厉擎听了也很是感慨。
与在座这些稚嫩的学子相比，他掌握的历史信息更多，自然也知道，正是有无数胸怀天下的读书人充当脊梁，人类的文明才能不断地传承和发展。这位藏拙先生，倒还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师长。
只有杨莱和那个小姑娘，还在下面不断地斗嘴。
“奇才妹妹，以前你在哪里进学啊？课程里面有没有女红啊？”
“呸，学渣！我还学过养猪呢？要不要喂你两勺。”
藏拙先生改卷的速度很快。
三十多份卷子，只需要分优、中、差三等便可以了，以藏拙先生的火眼金睛，粗看一眼便已经能够评出等级了。
他从三十多份卷子中抽出了三份，思索了片刻，又将一份放了回去。
“这次获得优等的共有三人……”
所有学子都屏住呼吸，等着藏拙先生宣布结果。
“获得第三名的是……李厉擎。”
藏拙先生指着讲台上粘贴着的卷子，轻声地说道。
“哼，看起来那个废物要得意一阵子了。”有人在下面酸酸地说道。
“咦？那张增力符也没画得多好啊，我还以为顶多只能进前五，应该没办法超过贾天霸、张龙、赵虎三人啊。也不知道他们三人当中，会是谁掉链子了呢？”
贾天霸、张龙、赵虎三人互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紧张。冀望着掉链子的是别人，又深怕着火的其实是自己家的房子。
“获得第二名的是……赵虎。”藏拙先生继续说道。
赵虎的脸上一喜，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贾天霸冷哼一声，心中却是淡定了几分。
相比第二，他更想要第一。而且他也自信自己的符，要画得比李厉擎好。
只有张龙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粉白。以贾天霸的实力，考试失手的可能性很小。这么说来，这一次考差了的人……其实是自己。
不过他的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侥幸心理，咬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获得第一名的是……贾天霸。”
藏拙先生最后宣布道，也将贾天霸绘好的符，放在了李厉擎那张增力符的旁边。
“哼！”贾天霸昂起了头，自得地左顾右盼着，享受着旁人艳羡的眼神。
他那张符也制得确实不错，几乎可以说是跟绢册上的符案一模一样。
张龙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只是瞄到旁边李厉擎的增力符，他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凭什么啊？他的符明明制得不比我的好，为什么他能得优等，我的就要降一级呢？藏拙先生就算要鼓励废物，也不能这样子压我啊……”
还没等张龙开口，慧眼如炬的藏拙先生便洞察到了他的想法，徐徐开口说道：“张龙，你的符其实制得中规中矩，我本来也想放在优等的。不过，你的符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比例不当，符形过大、符纹偏小……这样子制出来的符虽然也能使用，却不耐久。我之前也曾经跟你说过这个问题，结果这次你还是犯了，所以我将它评为了中等。你可心服？”
张龙呼吸一滞，瞬间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虽然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却也服软了下来。
藏拙先生继续改卷。
第二张的轻身符，他观察得更为仔细，批改速度也稍慢一些。
在他的旁边，穷尽大师也拿起了第三叠卷子，开始看了起来。
三十多张卷子，倒大部分都是白卷，涂鸦有痕迹的不过七八张而已……还包括了白晓那三张，偏偏穷尽大师看得津津有味，仿佛那些简单的纹路，蕴含着无数的奥妙一般。
底下的学子们，却已经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获得第一张卷子优等只有三人，看来这次小考的魁首，是要从他们三人当中产生了啊。”
“张龙可惜了啊！我本以为，他能够将那个废物挤下去的，没想到还是差了一线。”
“嗬嗬，别说你看不出来，张龙其实也就这个水平了。他握笔的控制力根本不行，你以为他不想把符形画小一点啊，可是如果画小了的话，那个符形就不成样子了。他这辈子，顶多只能当一名制符匠，根本入品无望。”
“瞧你说的，又有几个人能够突破九品，成为一名制符师呢？张龙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就算只是制符匠，至少也能衣食无忧，去到哪里都被别人尊敬。我们都还不如他呢！”
“那个废物，今天还真的是大出风头了啊。你说他有没有机会……成为黑马呢？”
“还真的不好说啊，他的第二张符，画得可以说无可挑剔，也难怪被藏拙先生评价为绝佳了。”
“可惜他的第一张符画差了啊。虽说也是优等，可比贾天霸的符差了不少呢。”
“看来，这一次的魁首，非贾天霸莫属了！”
“倒也难说，我发现赵虎的心情很好的样子。看起来第二张符，他也画得不错，搞不好会异军突起呢。”
在众人的猜测声中，藏拙先生终于改完了卷子，从那三十多份卷子中抽出了三张。
“第二份卷子，获得优等的共有四人……”
“第四名……张龙。你的这张卷子，依然有比例不均的毛病，不过比起第一张卷子来，你这次的表现要稍好一些，所以能够评为优等。”
“第三名……贾天霸……”
贾天霸的脑袋一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绘制的那张轻身符，跟符案有九成相似，自以为已经完成得很好了，居然只能名列第三吗？
“你这张卷子的完成质量其实不错，甚至可以超过许多制符匠的水平。之所以将它放在第三，只是因为另外两张卷子实在太好了。”藏拙先生轻声说着，言语中隐含着笑意。
很显然，看到自己的学生发挥出色，他的心情其实也相当不错。
“第二名……赵虎。”
藏拙先生拿着那张卷子，将它贴到了李厉擎那张轻身符的旁边。
两张轻身符，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区别，放在一起就像是孪生兄弟一般。
“不得不说，赵虎今天的状态不错，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这张轻身符，如果不是最后两划的手颤，描得不够稳实，几乎也能算得上是绝佳了。”
赵虎轻叹一声。藏拙先生的观察入微，与李厉擎的轻身符比起来，他那最后两划确实要差了一些。
“第一名……李厉擎。你这张卷子的完成质量，几乎可以说无可挑剔，只差实际的操作和进一步顿悟，便有登堂入室的可能。你能取得今天的进步，与你平日的努力和刻苦脱不了关系，值得所有人学习！”
藏拙先生的评价很高，听得李厉擎都有些脸红了，听在其他学子的耳中，却多少有些刺耳。
倒也难怪，在场的这些学子大多十三、四岁，也都还是争强好胜的年龄。眼看着一个大家公认的废物，突然之间超过了自己，无论是谁，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嫉妒和不服气。
“藏拙先生说笑了，就那个废物的水平，还想登堂入室？能够今天考成这样，也已经是他祖先庇佑了……也不知道他今天吃了什么药，下一次他肯定就会原形毕露了。”
“学他？我们学他什么呀？难道学他的心机和哗众取宠吗？他假痴不癫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一战成名吗？这种人的人品有问题，根本不足以为友。”
“不过就是一张符画得稍好一些而已。刚刚那张增力符，他可是排在贾天霸和赵虎后面的。而这张轻身符，赵虎明明画得跟他差不多，哪里有手颤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李厉擎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将其他人的嘲讽都听在了耳中，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众口悠悠，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倒不如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
而且，他今天来到这里，参加这一次的月度小考，本来就是冲着夺魁来的。不能夺魁的话……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两张卷子，一个排名第三，一个排名第一，鹿死谁手也还不确定。看来所有的一切，都要视第三张卷子的结果而定了。”
李厉擎深吸一口气，望向讲台上的穷尽大师。
讲台上的那第三张符，虽然不知道实际是什么用途，却也相当地高深莫测。
哪怕聪慧如李厉擎，也仅仅只是画出了它十一个样式中的一幅而已……
虽说成形的模样，跟讲台上的符案有很大的区别，不过李厉擎能够感觉到，这张符他应该算是完成了。
不知道其他人完成得怎么样？
如果有其他人，也完成了十一个样式中别的符纹，不知道穷尽大师会如何评定优劣呢？
大家的眼神，都聚焦在了穷尽大师的身上。
当然，也少不了各种的议论。
“这一次小考的魁首可有点难定了啊。贾天霸和那个废物一样，都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三，赵虎拿的却是两个第二。藏拙先生比较讲究中庸之道，如果从综合评分来看，我觉得赵虎夺魁的可能性最大。”
“赵虎夺魁很难服众啊，毕竟无论第一张卷子，还是第二张卷子，他都不是最好的。要我来说，应该让贾天霸夺魁，毕竟连续这么多次的小考下来，他也一直都是魁首，他夺魁应该能够让大家心服口服。”
“要不然，让贾天霸和赵虎两个人并列榜首也可以啊。反正只是小考而已，两人难分伯仲，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为什么你们都没想过，那个废物也有夺魁的可能呢？”
“哼，如果是他夺魁的话，我第一个不服。这种废物也能夺魁，传出去的话简直便是且寄堂的耻辱，连带着我们也会斯文扫地的。”
“是啊，我觉得也还是要看平时的表现吧。而且，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已经是月底最后一天了，那个废物到现在都还没有交束脩呢。如果他今日夺魁，又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大家的颜面何存？”
“不行啊，我们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藏拙先生的脾气不小，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如果他想让那个废物夺魁，就算我们说得再多，他也不会听得进去的。倒是那个穷尽大师，笑嘻嘻地看起来有些好说话……我们倒可以跟他提一提意见。”
“对了，这个穷尽大师，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他今日一来，就连旁听的学生也多了好几个，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他呢？”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应该是高人吧，要不然藏拙先生也不会对他礼遇有加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穷尽大师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子。
这个干瘦的老头，伸了个懒腰，却是从那众多的卷子中抽出了一张，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挥了挥手，将其他的卷子都像垃圾一样扫落在了地上。
卷子跌落的声音，也让那些觉得他好脾气的人，一下子闭上了嘴。
高人确实是高人，无论是行为举止，都跟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他的行为，也让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能够让他塞进怀中的，到底是谁的卷子呢？
而这一次月度小考的魁首，又会花落谁家呢？
而一直安静不语的白晓，突然歪了歪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被穷尽大师收入怀中的，其实是自己的卷子……那么，这一次的月度小考，又该如何排名呢？
（穷尽：这一届学生不行，居然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过……夸我脾气好有屁用？先生最重要的是面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