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乔栀。”
她听到周予期一字一顿地回应,“万事胜意,未来可期。”
他的眼眶是红的。
身体比头脑有更快的反应,她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眼里是不掺丝毫杂质的关切。
周予期突然就笑了。他将手放到她的发顶。
他年少时,曾玩笑般地摸过很多女孩子的头。他以为乔栀和那众多女孩子一样,来去匆匆;也以为乔栀于他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不过一介过客。
他少年对乔栀有所偏爱,是因为看过太多量产的温柔,所以对笨拙的真诚格外心动。
他没有想到,六年后,那个女孩子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在他面前脸红。
“阿栀,”他叹了口气,“你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
一眼看穿,连白纸都不是。
乔栀正不知如何回应,就听上面一句低吟。
“阿栀,你恨我吗?”
十六岁的周予期伸手勾起乔栀散落的发梢,笑容几多邪魅,“乔栀,别恨我。”
乔栀看着他,莫名品出几分悲伤来。她不顾自己方才还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一字一句认真答复着。
“不会。”
“我不会恨你。”
乔栀错开眼。她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轻声呢喃。
“下雪了。”
是南方的雪。
“嗯”,周予期低低应了一声,“下雪了。”
乔栀蓦然觉得疲惫。
她笑了一下,向前一步,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脸。
落下了一个无声的吻。
周予期骤然睁大了眼。
他站在那里,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
他想起三年前,他将哭泣的她拥到怀里。乔栀僵硬着,没有抱紧也不抽离。
不过刹那。
心跳其实很快,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予期,”她直视他的眉眼,“我不太明白你。”
“但我感谢你喜欢我喜欢你。”
周予期突然心口一滞。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女孩的眼中波澜不起。
没了光芒。
“可你有些过分了。”
“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给你回应。每一个要求我都答应。每一份期望我都努力。我知道你寻找过很多人,也不在乎我这点真心,可我毫无保留全都给了你。”
“你怎么能,”她像是终于控制不住般地落了泪,
“怎么能说走就走,说换号码就换号码,”
“乔栀……”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
“你怎么能……一次一次试探我的真心,一次次给我希望再摧毁。”
“周予期,我害怕你。”
并没有撕声揭底的控诉。女孩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却依旧柔和安静。
疼痛如藤蔓一般缠上心头。他抬手拂去女孩身上的雪。
“对不起,阿栀,”他难得神色认真,“阿栀,对不起。”
乔栀沉默了片刻,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温温柔柔地看向他,轻声道:“没关系。”
我什么都可以怪你,可我不能怪你不回应我的喜欢,不在意我的心意,不珍惜我的真心。喜欢是一厢情愿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指责你。
所以,没关系。
“所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整理了下思绪,试图打破气氛中的尴尬。
周予期从口袋拿出了一个破旧的手机。
“我走之后,这个手机一直留在我奶奶手里。她前两天过世了。”
乔栀一个哆嗦,嗫嚅着想要安慰。
周予期淡淡地笑了一下:“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他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眉眼,“阿栀,我看到了。”
六条生日快乐。去掉我们相熟的三年,每一年你都在陪我长大。
“我看到了,所以突然……想见你。”
乔栀继续沉默。
良久,她开了口。
“听到这件事,我很抱歉。”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从前只要他给出一点回应,她便能欢欣雀跃上许久。
可是……
“可是周予期,我不能任你取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
她看到周予期的脸一点点变大,他的唇靠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吻。
霎那间,唇齿相依。
“乔栀,”唇缝之间,周予期细细碎碎地挤出一句话来,“我喜欢你。”
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这是一场礼尚往来的强取豪夺,乔栀拒绝不得又接受不起,急得心底发酸。
她趁他放松的空隙向后一闪,微微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哈出一口一口热气。
周予期悄悄抹去手心的汗水,探寻地打量着她的眉眼。
没有厌恶。
他松了一口气,神色晦暗不明。
“阿栀,抱抱我,”他说,眼中有些许的脆弱,“我很难过。”
乔栀低着头没有动作。
“不愿意啊,”上空传来一声叹息,带着失落和无奈。
“那从今天起,我来追你。”
“阿栀,”周予期将自己的话掰扯干净,将自己的心思显露的分分明明。
“我会让你愿意。”
“……”
乔栀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最终别开脸,讷讷得“哦”了一声,便跑回了宿舍。
她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场面。
她从十三岁喜欢他,到如今依旧只是喜欢。她想过自己始终站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折返回来,和她说“我会让你愿意”。
她从未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甚至在他说出口的那瞬间,她生出了退却的念头。
美好的不真实的东西,往往如幻影,在它自己破碎之前,乔栀更加愿意自己亲手摧毁。
她不是没有过毁灭的念头的。
可她舍不得。
舍不得他有一点点的难过,舍不得他被拒绝,舍不得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她又想起那句“喜欢你”。
为什么呢,她想。他们一共才见了不过三面。在那漫长的三年里,她给尽了自己的一切,还是没换回他半个眼神。
为什么如今又给了呢?
她辗转反侧,如鲠在喉,百思不得其解,发泄般地捧起手机,看到了最新的消息。
“阿栀,”周予期说,“一夜好眠。”
乔栀高一时,点开过一个全民K歌的软件。
周予期只唱过一首歌,是易烊千玺的《宝贝》。
他不知道这首歌为谁唱,唱给谁,可她点进去,单曲循环了近三年。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一首很甜很甜的歌,她却每每都会流泪。
这首歌为谁唱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身边,有没有人祝他好眠。
“阿栀,一夜好眠。”
周予期将手机放在嘴边,轻声慢语。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词。
“嗨,”高中时的同桌拍了拍十七岁的他的肩膀,“周荀?怎么不走,看什么呢?”说着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下,“乔栀?”
“你认识?”
“害,她是文科班的,住我楼下,”同桌一揽他的肩膀,“最近她妈还和我妈说,她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好呢。你看,走路飘飘乎乎的,只怕是缺觉。怎么,我们阿荀看上她啦?”
周予期横扫一脚过去,转过话题。
回家之后,他掏出手机,连夜录了首歌。歌的末尾,他极轻极轻得说了句——
“祝你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