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记得那个夏天的朝阳,它把我的少年照的熠熠生光。
——乔栀 2018.6
乔栀背上背着包,双手抱着个大大的箱子,歪歪扭扭地走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
“阿栀,到了大学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几分钟前,因为疫情被拦在门外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着。
乔栀抬头,看着头顶巨大的骄阳,用胳膊肘随意擦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看着面前陌生的街道,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
她面对过去向来是这个态度—不难过,也舍得。她无悲无喜地将十几年的生活抹出脑海,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面对未来的态度也没什么两样—不排斥,不期待,随遇而安。
因此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遥远的城市读书——可在看到母亲的泪眼时,心里还是一阵痉挛。
她想起一个夜晚,她蹲在学校的楼梯上,不知为了什么而哭泣不止。母亲接到她的电话,拼命冲开了保安的阻拦,来到她身边。
“阿栀不哭。我们不理他。”
思及此处,乔栀怀念似的轻轻扯了扯嘴角,随后却又微微地皱了眉。
那大概是她哭得最惨烈的一次—哭到最后,眼睛红肿的厉害,太阳穴被拉扯的生疼,眼泪早已被哭干,留下的只是一声声干嚎。视线模糊,眼前一片黑暗,宛若天崩地裂。
事到如今,她依旧记得当时将她逼到角落的绝望感,却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而哭了。
——大概有句话叫做,时间会冲刷一切吧。
乔栀松了眉眼,心情轻松了几分,手臂上挤压的行李却愈发沉重。
脚步却没有停下——高中时搬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从疲惫不堪到了麻木不仁。
很奇怪,印象里,高一之前都没有感到这样累过。可其实那时的书也并不少,每每放假,层层叠叠的书都堆满了手臂,可如今回想,她只记得自己走在漫长的路上,抬眼看天,身轻如燕。
这样想着,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得一声,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好不容易堪堪稳住,手臂上层的书却已经尽数滑落在地。
乔栀看着地上的书。她的反应向来是慢半拍的,是以她并没有发出惊呼,只是对着满地的狼藉迷茫地眨了眨眼。
她将没有掉落的书放到一旁的地上,伸手想要将地上的书捡起。只听得匆匆一阵脚步,一只手抢先伸到了她面前。
是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我帮你拿吧。”手的主人道。
分明是很普通的声音,埋在千万人群里分分钟会被淹没,不温柔,不低哑,却让她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不要抬头,不要理会,拒绝了就走。
可有一股更大的力量,刺激着她的心脏,催促着她的脉搏,她不受控制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同样怔愣住的眼睛。
一双穿越了时空的,琥珀色的眼睛。
一声“谢谢”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记忆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十三岁,她拖着装满了书的行李箱走到他面前,调笑般地说:“周予期,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十四岁,她被手上厚重的书压的直不起腰,看到他简直像是看到了救世主,踮着脚尖喊他:“周予期!”
十五岁,她把他拉到班里,指着桌上书本堆成的小山,三分玩笑三分命令的口吻:“我搬不动,你帮我搬。”
——时间或许会冲刷一切,可那些刻骨铭心的,隐藏在记忆角落里的过往,会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面前。
“乔栀。”眼前的少年开了口,声音多了稳重,少了几分轻佻和温柔。
她狠狠地掐了下颤抖的指尖——这才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来。
“周予期。”
她终于又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中间,仿若隔了几个世纪。
“你要去哪里?”
“东区十三栋。”乔栀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着抱着书走在前面的周予期——这场面熟悉的可怕又陌生的可怕,以至于她产生了迷茫的不真实感。
可她近乎迅速地平静了下来——她在黑暗里行走已久,也不过练出了这点面子上的自制力——她迫使自己平静了心跳,平静地说话,行走,即使内心一片茫然。
她注视着少年瘦削的脊背,她清楚的知道,方才那阵心悸不只是欣喜。
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时隔三年,这着实算得上是一场意外的久别重逢,可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们没有向彼此招手,说“你也考到这里了啊”,没有彼此打听“你高中怎么样”“高考多少分”“你在哪个专业”,他们就这样安静走在路上,默契的令人心惊。
“到了,就是这里。”走在前面的少年停下脚步,将行李重新放到她怀里,道:“女生宿舍我不能进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乔栀愣愣地点头道谢,从刚才起,她就处于一种灵魂抽离的状态。她用行李挡住自己的脸,一点点地将自己从少年身边抽离。
“乔栀。”周予期突然喊道。
乔栀艰难地转过身,带着点茫然地对他眨眨眼睛。见他没有下文,又疑惑地歪了歪头——乔栀的标志性动作。
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感到心跳极速加快,怀念感从八方铺卷而来。
“乔栀,”他微微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新生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热闹。毕竟在家里被关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每个人的心都沸腾不已。
“乔栀,一起去吃饭吗?”李彤在寝室门口招招手。
乔栀此时倚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闻言怔了下。
“她都拒绝过你多少次了,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个寝室长面子啊。”同寝室的祝敏小声嘀咕着。
乔栀垂了眸,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看,就是她!”
“就她,倒追周予期,被拒绝了还死死纠缠着不放的那个?”
……
无数的污言秽语冲击耳膜,乔栀的上牙齿死死地扣着下唇。
“……你还好吧?”李彤的声音有些犹豫。
手机适时地“叮”的响了一声。
朱珝凡:最近还好吗宝贝?
乔栀猛地松了一口气,对李彤摆了摆手,李彤也不强求,只是担忧地看了她两眼,了然地点点头。
见人都走尽,乔栀低头,噼噼啪啪地打字。
乔栀:挺好挺好。
朱珝凡:吃饭了吗?
乔栀一边随手抓了一个面包放嘴里咬着,一边回复:吃过了,H大的食堂果然名不虚传。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没打完,又是一条信息进来:阿栀我跟你说,今天顾铭给我发消息了!他祝我节日快乐!
朱珝凡:聊天记录。
乔栀点开。顾明的消息很简单,惜字如金般的只有一句话“中秋快乐”,她看了看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的消息,很明显是群发。
朱珝凡:阿栀你看到了吗!我好高兴!
乔栀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句“恭喜”。
挺好的。她想。朱珝凡,她还这样欢喜,欢喜于顾铭的每一个回应,欢喜于他的每一分温柔。
心存向往,真的挺好。
乔栀: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再也不理他?
朱珝凡:(害羞)
朱珝凡:算了算了不说他了。阿栀,你最近怎么样?
乔栀捧着手机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打下一行字:我前几天,碰到周予期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你碰到谁?周予期?他也去了H大?”
乔栀默默地拉开了手机与耳朵的距离:“嗯,不要这么激动,就碰到了而已,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电话里的声音蓦地放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阿栀,你没事吧?”
乔栀顿了顿。她坐在窗边,刚好可以看到足球场上的周予期。
依旧是那青春飞扬的模样。
“没事,小凡,不用担心,”她眼神温柔了几分,轻声哄道,“怕什么,他现在还能把我怎么样啊。”
她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
不是多么幼稚的圈套,都会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了。
周予期像是个意外,一个打破她平静生活的意外。
可就如石子入水,水花迸溅,也只不过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