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在“旅游指南”上了解过,科德角的天气不该这么炎热 潮湿。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完美无瑕的, 就像传说中亚瑟王宫殿的所在地样。
不过,对于这里的三叶毒藤、虱蝇、 蚜虫和有毒的贝壳,还 有表面平静的暗流,《指南》 上只是一笔带过。
《指南》还警告人们不要到那些狭长的半岛上徒步旅行,因为一旦涨潮,就会被困在岛上。不过此时此刻,凯西倒宁愿自己被困在大西洋某座遥远的小岛上,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让波西娅待到大西洋的另边去。
凯西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悲惨过。
“而我另外一个哥哥,就是加人麻省理工辩论小组的那个,两年前参加了在苏格兰举行的世界辩论锦标赛的那....”波西娅正说着,凯西不知不觉又变得目光呆滞、神志恍惚起来。波西娅的两个哥哥都考进了麻省理工大学,而且都很有出息。他们不仅聪明过人,在体育方面也很出色。虽然和凯西一样,波西娅今年不过刚要上高三,但她和她的哥哥们一-样,才华出众。既然波西娅最喜欢谈论的话题就是她自己,那她肯定会把这最后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谈论她自已上。
“……然后,当我去年在全国公开辩论联赛的即兴演讲环节获得第五名之后,我男朋友就说,嗯, 你肯定会进人全国.....”
再等一个星期,凯西告诉自己,只要再等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了。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对家的渴望变得那么迫切,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家,在那里有她的朋友,在那里她不会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不会觉得自己没出息,了无生趣,也不会仅仅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帘蛤而觉得自己很愚意。在家里,这里的一切都会让她觉得可笑,包括波西娅的这段“精彩的”东海岸之行。
“……所以”,我爸爸就说,“为什么我不干脆把那个给你买 下来算了?”但是我说,“不用, 嗯,或....”
凯西呆呆地望着大海。
并不是因为科德角的风景不够优美,这里有雪松木屋顶的小屋,周围有尖尖的白色木桩篱笆,上面开满了玫瑰花,门廊下摆放着藤条摇椅,天竺葵从门廊的梁上垂下来。这里美得简直就像是明信片上的图案。而且,村里绿树成荫,高高的教堂尖顶,老式的校舍,让她觉得仿佛穿越时空,置身于一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不过,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得应付波西娅,每天晚上都得想一些特别幽默风趣的话去奉承她。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也不必特别费力就能编出这些话来。比起波西娅的所作所为,更让人难受的是她明显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因为在这里她是个陌生人,不得已待在这片不该来的海滩上,和这里的一切完全格格不人。对于凯西来说,位于加利福尼亚的那座二层小楼简直就是天堂。
再过个星期,她想,只要再忍受一个星期就好了。
还有妈妈,最近她的脸色那么苍白,人也特别安静……凯西心里有一丝担忧,但她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她厉声对自已说:“妈妈役事!她不过就是和你一样,在这里过得不开心面已,尽管这里是她的家乡。凯西,她就像你这样,很可能也在盼着回家的日子呢!”
一定是这样。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当凯西说想家的时候,妈看起来很不高兴的原因。她心里很内疚,觉得不该把凯西带到这里来,也不该把这个地方描述得像天堂般。不过只要回家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
“凯西!你在听我说话吗?还是你又在做白日梦了?”
“噢,我听着呢!”
“那我刚才说什么了?”
凯西皱了皱眉头,拼命地想:男朋友、辩论小组、大学、全国公开辩论联赛……以前,人们有时候会把她叫作“梦想家”,不过在这儿,她被叫作“梦想家”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
“我刚才说,他们不应该让这种人到沙滩上来,”波西娅 说,“ 尤其是不该带狗来。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里不是蚝港,不过至少这里很干净,你看。”凯西顺着波西娅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一个男孩正沿着沙滩散步,她回头迟疑地看着波西娅。
“他在一艘渔船上工作,”波西娅说着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今天早 上我在渔船码头见过他,他正在卸货。我觉得他连衣服都没换过,真是邋遢得难以形容,简直让人想吐!”
在凯西看来,那个男孩倒没那么邋遢。他一头暗红色的头 发,高高的个子,身后紧跟着一条狗。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凯西都能看见他在微笑。
“我们从来不和那些渔船上的人说话,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波西娅说。关于这点,凯西也看出来了。沙滩上还有十来个女孩,她们三两成群,有些身边有男孩陪同,大多数没有。那些女孩偶尔会看那个高个子男孩几眼,可当他经过的时候,她们就会把头转过去,盯着别的地方。这并不是那种“扭头看别的地方,然后又回头看,还咯咯傻笑”式的卖弄风情,而是一种很鄙夷的排斥。那个男孩经过凯西身边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微笑变得很冷酷。
在凯西和波西娅身边的两个女孩几乎是很鄙夷地把目光挪开了。凯西发现这个男孩微微耸了耸肩,就好像这一切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似的。她还是没看出来他哪里招人讨厌了,虽然他的短裤有些破旧,T恤也过时了,不过大多数男孩都是这身打扮。他的狗摇着尾巴紧跟在他身后,没有惊扰任何人,一副友好而警觉的 样子。凯西抬头扫了一眼他的脸, 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
男孩径直从她们面前走过。“把头低下来。 ”波西娅小声地说。尽管凯西心里很不情愿一因为她觉得这种做法未免太刻薄、太恶毒,让人讨厌,而且也没必要这样做,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听从了波西娅的话,赶紧低下头。她为自己的行为深感羞愧。
她凝视看从指间滑过的沙粒。明媚的阳光下,一颗颗沙粒清晰可见,隔远了看,沙粒是白色的,但是凑近看,却是五彩斑斓的:黑色和绿色的云母,浅色的贝壳碎片,还有像小石榴石一物积,盘在来四片。地在心里营那个男报感现命送的不公,我根推散,这太不公平了,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这个男技是不可断听见她的这番心里话的。
一只是平平的鼻子读到了她手上。
这突如其来的的举动吓得她倒吸了一口气,不过接着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条狗又用鼻子顶了顶她的手,那样子不是在咨询,而是在要求。于是,她拍了拍她,挠了挠它鼻子上又短又硬的、光滑的毛。这是一只德国牧羊犬,应该没错,体型硕大。长相英俊。棕色的眼睛清澈而有灵性,嘴巴像是带着笑意。凯西觉得自己脸上一直戴着的那副拘谨而尴尬的面具被打破了,她也朝它大笑起来。
随后,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扫了一眼狗的主人,虽然她的动作非常迅速,但是还是和他的目光相遇了。
后来,凯西常常会想到那个时刻。在那一刻,她抬起头看看他,而他也低头看着她。他有一双如大海般神秘的灰蓝色眼睛,高高的颧骨,坚毅的双唇。这张脸算不上人们通常认定的那种英俊,却有一股奇特的吸引力,非常迷人。他身上同时还散发出骄傲、独立、幽默而敏感的气质。在低头看她的时候,他的微笑变得不那么冷酷了,灰蓝色的双眸闪烁着一种光芒,好似阳光下的粼粼波光。
通常情况下,凯西和男孩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有点害羞,尤其是她不认识的男孩。但是眼前这个可怜的渔船工人,她却对他感到抱歉,想要表现得友好一些,而且这种感觉是情不自禁的。所以,当她感到自己眼中也有火花闪烁时,她便故意笑出声来,以回应他的微笑。在那一刻,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一个在这片沙滩上无人能懂的秘密。那条狗也兴奋地使劲儿摇着尾巴,就好像它也知道这个秘密。
“凯西!”波西娅压低嗓子气呼呼地吼道。
凯西感到自己脸红了,她赶紧把目光从这男孩身上挪开,发现波西娅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那个男孩收起笑容,喊了一声:“拉吉,过来!”
那条狗明显迟疑了一下,摇着尾巴离开凯西,朝它的主人跑了过去,奔跑的爪子在它的身后扬起一片沙土。凯西心里又响起了这句话:“真不公平。”突然,男孩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他说:“生活真不公平。”
她震惊不已,抬头看着他。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神深邃莫测,就像风暴中的大海。一时之间,她简直被吓坏了,就好像自己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是一种强大的、让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强大而奇异。随后他就走开了,身后跟着那条活蹦乱跳的狗。他没有回头。
凯西盯着他的背影,无比震惊。刚才那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来,对此她非常确定。但是,他是怎么听见的呢?
她的思绪被身旁的一声嘘声给打断了。凯西心里哆嗦了一下,她完全知道波西娅要说什么。她会说,那条狗身上可能长了癣,还长着跳蚤、蠕虫,还有淋巴结核什么的。这会儿,凯西的毛巾上很可能已经爬满了寄生虫。
不过波西娅并没有那样说,她也凝视着那个男孩和狗远去的身影,看着他们走上一个沙丘,然后转身沿着沙滩草地上的一条小路走远了。虽然明显感觉很厌恶,但她阴沉的脸上还带着一种沉思和怀疑的神情,凯西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种表情。
“怎么了?波西娅。”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呀,你在渔船码头见过他。”
波西娅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次,别说话,让我想想。”
凯西愣了一下,闭上嘴。
波西娅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像是在心里确认了什么事。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但并非是晒伤的那种。
点着头,哺地说了句什么,然后突然站起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波西娅?”
“我得去做一件事,”波西娅说。她看也不看地朝凯西挥了挥手,“你就待在这儿。”
“出什么事了?”
“没事!”波西娅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也没有。别想这些了,一会儿见。”说着她就匆匆离开了,朝着沙丘那边她家的小别墅走去。
凯西曾经想过,不管什么原因,只要能让波西娅留自己单独待一会儿,她会高兴得晕过去。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并不享受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一团乱,就像暴风中波涛汹涌的灰蓝色海水。她感到不安、焦虑,甚至觉得害怕。
最奇怪的莫过于波西娅起身前小声嘀咕的那句话。她的声音非常小,凯西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她肯定说的是别的什么词,比如:废物,或者迂腐,又或者是渔夫。
她肯定听错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可能管一个男人叫女人叫女巫呀。
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别担心了,高兴一点,你终于能一个人清净一下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轻松不起来。她起身拿起毛巾把自己裹住,然后沿着沙滩上那个男孩离开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