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华中警察学院。
叮铃铃......
一阵熟悉的铃音将方珏从睡梦中惊醒，转了个身迅速将手机闹铃关掉，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五分。
方珏再次闭上眼睛十几秒，同时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蛋，无力地喊道：“起床吧，该出早操了！”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伴随着床铺吱吱呀呀晃动响起的屁声和吧唧嘴的声音，似乎在对这个扰人清梦早操制度的不满抗议。
方珏这个人肉闹钟已经尽责，于是迅速套上挂在床头的衣服，穿好鞋袜，走向阳台。
开门的瞬间，透过窗台吹来的冷风令方珏不禁打了个激灵，同时也清醒了不少，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和洋洋洒洒的雪花，注视着远处建筑工地的点点灯火，不禁陷入短暂的沉思。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艳阳高照了，上一次好像是在刚入学的时候，而如今近一半的大学时光过去，只感叹时间飞逝。
虽然正值九月，但如今已没有了春夏秋冬的四季转变。若干年前的一场大灾变令全球进入冰冻期，此后风雪频繁席卷，阴霾常年笼罩。
当年，面对大自然的愤怒，人类犹如蝼蚁般渺小，灾祸令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而随后引发的地壳大规模运动，世界格局也发生了巨变，小国逐渐消亡，大国濒临倒塌。一时间，各国之间放弃新仇旧恨，抛开虚假客套，开始奋力拼搏，只为一个目标——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经过与大自然的不懈抗争，在灾变逐渐平复之后，大地已经满布疮痍，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重建家园。
值得庆幸的是，人类的文明并没有因此倒退，但百废待兴，又正逢乱世，幸存者开始抱团取暖，于是各个联盟重新建立，各股势力也开始重新洗牌。此后又历经大约半个世纪左右的战乱、休养生息及发展，换来了如今相对稳定的局势，但却仍是个百分之九十的面包被百分之十的人掌握的时代。
很幸运，方珏是这百分之十中的一员，乐天派的他有时也颇感知足。虽说自己出身在一个普通家庭，但在这乱世之中“普通”二字已显难得，毕竟父母康健，亲朋和睦，从记事起自己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比起城外的那些贫民窟、无人区里那些为了吃饱饭而努力甚至不择手段的三无人员比起来，自己不知有多么幸福。
现如今身为一名警校生更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警队，只要毕业顺利通过警务处内部考试，铁饭碗便可到手。如今这世道，一份公职加身，这辈子基本上算是安稳了。
......
短暂的洗漱过后，方珏再次进入宿舍，舍友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穿衣收拾，楼道里不断响起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方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五，随即招呼道：“赶紧吧，还有五分钟就该点名儿了！”
“真他娘的操蛋！都他妈大三了，还管得跟大一新生似的！”说话的是方珏临铺的同学庞帅，不过因为吃的胖墩墩的，大家都开玩笑叫他胖帅，此刻正费劲地把大臭脚硬塞进连鞋带都懒得解开的跑鞋里。
“说的是啊，现在整个学校的老生估计也就咱们侦查系跑早操！”刚提好作训裤的燕飞用似醒非醒的嘟囔声附和着庞帅的抱怨。
“这不是新来一个学生科科长吗？那不得立立官威不是。”方珏也是无力吐槽，看了眼门外楼道已经空荡荡，又催促道：“麻利儿的，我先下去了，今天我值班领队，记得锁门啊！”
“操，急个球啊，一会儿看老子百米冲刺怼死科长个王八蛋！”庞帅这厮恶狠狠地说道。
“你牛逼！就你这体格压死她我倒是信！那我们先走了哈！”燕飞贱兮兮地调戏道，不顾庞帅的喊骂声便匆匆和方珏夺门而出。
......
华中警察学院，位于华中区首府中州市的东郊，隶属于华中警务处和华中教育局双重领导，别名华中警务处实训基地，意味着它不单单是一所大学，更是为新入职或在职各职级的警务人员提供训练的部门。其定位为华中警务系统的最高学府，被誉为中原警队的摇篮。
而方珏所就读的侦查系更是被自我标榜为“中原神探的摇篮”。
在方珏的记忆中，这种被捧杀的称呼也不知是缘起何时，但不得不说侦查系一直是警校宣传推广的王牌院系，仅刑事犯罪侦查与经济犯罪侦查两大专业便对于刚入校又怀揣警察梦的小孩子来说，太具有杀伤力。至少历经当年一个月的入学军训洗礼，就连方珏这个自认为头脑清醒程度远高于同龄人的另类都差点被洗脑。
然而就在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某一天，他突兀地发现这寥寥数月好像什么知识也没学，反而天天忙得脚后跟朝前，整日的生活被所谓的警务化管理——集合点名卫生内务所充斥，让他不禁时不时地停下来思考当年报考这所学校的意义。
一天午后，当他捡起被校督察查寝扔在地上且被评为宿舍倒数第一豆腐渣的被子并把它压在身下闭目养神二十分钟零一秒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里不是学校，是打磨样板的模具；这里也不需要高材生，需要的是懂得令行禁止的警员。
瞬间通透的方珏从此再也不在乎什么先进荣誉，不纠结量化积分，他在不打破规章制度的圈子里尽可能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方珏的结论也逐步被证实。
比如这时宿舍楼下集合的侦查系学员们，早已没有刚入学的朝气蓬勃，各个哈气连天无精打采，当听到开始跑操的口令后，迈着可以媲美八十岁老太太早起遛弯儿的步伐一步一滑地在校园内开启了一天的美好时光。
......
说是跑早操，但比起校园内其他队伍，这个近百人的长龙更像是在集体散步，只不过有个规定的队形和路线罢了，但形式毕竟还是那个形式，速度可以慢，但必须身体动起来。
作为领队，方珏自然要担负起鼓舞士气的职责，象征性地吐着白气喊两句口号来调整队员们萎靡的状态，告诫前排压着点儿步子后排加快步伐后，便跑到队伍前方左侧机械性地喊着一二一。
“唉，这鬼天气搭上早操，真的是绝配！”
“说的是啥啊，下雪了还跑跑跑，跑个球！”
“咱们系领导说了，在警校就没有雨雪，只有像雨又像雪的雾！”
听着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着，方珏也颇为无奈又略感烦躁，于是转过身，边倒退边附和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大一新生暂时没来，大二的还算比较乖，这第一把火可不得往咱们身上烧！”
“嘿嘿，说起来大一新生，新鲜的姑娘也要来了，你又可以鸡动了，老方。”一个男生贱兮兮地对方珏淫笑。
“滚你大爷的！”方珏笑骂道：“泡妞第一准则，哥这只大白兔从来不吃窝边草！”
“呦，我们的方部长可真是慈悲为怀啊！”头排的一名女生撇嘴讽刺道：“这刚开学几天啊，我可已经在操场看到某人牵着个长发美女都从我面前来回三四趟了。”
女生的一句八卦立马引起了周围几人的好奇与哄笑，传出阵阵嘘声，方珏倒也脸皮颇厚，刚想转身向前迈步冲那名女生道：“哎，我跟你说……”
“小心！”
“慢点儿！”
“哎呦我操！”
突然方珏眼前一黑，脸颊猛得一疼，跟着身子便倒退几步，砰得一声跌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屁股传来的疼痛令方珏意识到这是转角遇到爱了，同时瞬间对自己刚才嘴贱的行为略感后悔，老老实实带队不得了，非要为了插个话，插话就插话吧，非得倒骑驴。
近百人的队伍也随即戛然而止，临近几个男生迅速过来将方珏拉起身，方珏揉了揉屁股，呲牙道：“我没事儿，这怎么能撞上呢？”
“丁字路口啊，左边跑操的突然冲出来了，你可真够浪，倒着跑，P眼儿又不是你的第三只眼！”庞帅埋怨般地嘲弄道。
“操！”方珏没跟庞帅斗嘴，边揉着屁股边向前走，看到地上坐着一个女生在揉着手腕儿，便上前道：“对不起，同学，怪我没瞅见，你没事儿吧？”
“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个人都看不见？”旁边蹲着的一个女生颇为泼辣地埋怨道。
方珏自知这把赖自己，但也总不能说我背后又没眼睛，你不一样没看见我吗？于是蹲下询问被自己撞的女生：“不好意思，同学，你手腕是不是扭着了，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应该没什么事，能动弹就是有点儿疼。”女生皱眉回答道，明显是刚才碰撞倒地的瞬间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地面导致扭伤了。
“走吧，我跟你去医务室。”方珏言毕，刚想招呼旁边的女生帮忙扶她起来，人群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叫喊。
“薇薇！薇薇！”一个外形粗壮的男生挤开人群来到方珏这边，扫了一下场面后二话不说就抓住方珏的衣服领口，叫骂道：“你这货没长眼吗？你们他妈的哪个系的？”
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被这家伙几句粗话一挑，矛盾瞬间拔高几个段位。
“侦查系，怎么着？”
“不就是撞一下，跟哪个系有关系吗？”
“你跟谁他妈他妈的呢？”
“你们又是哪个系的？”
周围侦查系的不少好事者听到男生的话老大不乐意，你一嘴我一句地对峙着，对方人员也一副剑拔弩张的劲头。
看着场面逐渐有点儿乱套，方珏皱眉冷冷地盯着对方，出言道：“你最好给我撒开，我撞着她了自然会处理，这就准备去医务室，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她是我女朋友！”男生瞪着眼睛叫嚣，好似方珏不是撞了人，而是翘了人。
“行了，你有完没完，祝乾坤！”叫薇薇的女生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烦躁地冲着男生低声吼道。
“薇薇……”女生的话明显对祝乾坤来说比较好使，他缓缓松开方珏，自己也意识到关心则乱，刚才有些情绪激动了。
方珏顺手整了一下衣领，心想这样的脑残都能有女朋友，这女生可真是眼神不好使。刚想张嘴跟女生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训斥声。
“大清早的，不好好跑操，都闲了是吧？”
方珏闻声暗叫不好，刚才还在调侃老女人的第一把火，这下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侦查系的学生科科长赵元在一男生的陪同下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来到了方珏等人面前。
方珏瞅着赵元身后低头哈腰的男生心里暗骂：“王子鹏你个怂货，屁大点儿事儿都得捅上去。”
王子鹏似乎看到了方珏眼神中的不满，不好意思跟他对视，探头上前对赵元说道：“科长，这是一队的领队方珏，就刚不小心撞到了路过的同学……”
“学校不大，路又不宽，磕磕碰碰难免的，受伤没，去医务室看看。”赵元打断王子鹏，也没理方珏，而是冲着薇薇询问道，面对非本系的学生她讲话倒没那么苛刻。
“没事儿的，老师。”薇薇乖巧地答道：“也不是故意的，我这会儿就去看看。”女生言毕便和同学朝着医务室方向走去。
“方珏是吧，一会儿你也跟着过去看看情况如何，完事儿给我汇报一下。”赵元扭头对方珏吩咐一声，随即扫了眼七零八散的众学生又问道：“跑个操乱成这样，你们这是要在校内聚集打架吗？你们哪个系的？”
“我们是治安系的，老师。”祝乾坤立刻变脸陪笑道：“只是过来看看啥情况，打什么架啊，就是拌了两句嘴。”
“对的，科长。”方珏斜眼瞟了一下祝乾坤，深吸一口气，低头冲赵元附和道：“没啥大事儿，您放心吧！”
“最好没有，事后我会找你们系领导沟通。”赵元官架子摆的十足，又不冷不热道冲方珏呵斥道：“你们都大三了，这个时候再来个可大可小的处分，后果多严重你心里清楚，划不来。”
“是，明白。”方珏唯命是从。
“行了，各自带回。”赵元大手一挥，转身离去，王子鹏屁颠屁颠地继续跟在身后。
祝乾坤明显也是个学生干部，随即张罗着整理队伍继续早操，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方珏一眼，方珏当然也不甘示弱，嘴角扬起，冷笑回敬。
待治安系离开后，方珏组织好本系的两个中队步行带回宿舍门口便就地解散了。
“这个王子鹏真是个舔狗啊！”燕飞来到方珏身边嗤笑道：“当个学生会会长来助教屁本事没有，鸡毛事儿就请老师，真他妈幼稚。”
“这货当初就是凭着一米九的大高个当上的，有个鸡毛本事。”一米七出头的庞帅有些酸味儿的说道：“当年我俩干架还给他整哭了，你忘啦？”
“得了，管他呢，人家一张嘴就是职分所系。”方珏笑道，虽然埋怨，但明显对王子鹏的作为见怪不怪，“你们先回宿舍吧，我去医务室瞅瞅。”
“老方！”
方珏扭头一看，中队长沈千里披着大衣从宿舍楼钻出来，便笑道：“我的马儿大队，咋还把你惊醒了，有何指教？”
沈千里是警察家庭出身，其父是应天市警局的副局长，与华中警院的高层都隶属一个系统。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除了众所周知的中队长职位内定外，据说他上这个警校也受到了特别照顾。
不过沈千里虽然有纨绔子弟的些许恶习比如偶尔喜欢耍个特权，但在明面上对待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挺厚道，队伍管理也没出啥大岔子，所以大家日常相处倒也融洽。
“去你妹的！”沈千里明显习惯了同学间的调侃，笑骂一句后道：“你没事儿吧，屁股摔两瓣儿没？”
“我靠，这问题问的，你的屁股难道没有缝？”方珏夸张地回答道：“没事儿，我但凡受点儿伤肯定躺地上不起来了，到时候还有理由不跑操。”
“就你牛逼，行了吧？”沈千里也夸张地嘲笑，随后正色道：“刚才赵科长又跟我打电话交代，让你写个情况说明，到时候她好跟治安系的沟通。”
“真麻烦事儿。”方珏颇感头疼，他确实不想写这个情况说明，因为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牵扯到打架斗殴就有些蛋疼，谁知道以后再有个啥事儿会不会扒出来秋后算账。
“没事儿，你就照实写，你从头到尾都没动手怕个啥。”沈千里明显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看出了方珏的顾虑，“而且这个情况说明不是啥正式的，你用手机编辑好发给我就行了。”
“行，我知道了。”方珏点头答应，也明白了这个情况说明就是让赵科长看的，“你们回吧，我去一趟医务室。”
“哎，老方，我看那女生还挺漂亮，你可得把持住啊！”庞帅在一旁调戏道，旁边二人也哈哈大笑。
“方部长你的腰还好不？我咋听说前段时间又扭着了？”
“啥扭着了，那是累着了，无知！”
“哈哈……”
“靠！”方珏对三人无语地比了个中指，对于自己的花边新闻，同学们总是拿来打趣他，毕竟自己换女朋友的频率相比于同龄人来说确实稍微高了那么一丢丢，但方珏一直秉承着单身期以“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两大泡妞准则猎艳和恋爱期的专一深情投入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