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嗡嗡嗡,在煮着水的房间里飞来飞去,飞落到一支钢笔的笔尖上……
……
这只是一场梦,一个女人,每一场噩梦结束后的间歇梦。
经历过一场又一场不同情节相同结局的噩梦,女人已经忘记她在真实生活中的身份、职业和姓名。有时候,女人也会忘记很久以前,经历过的某个不一样的梦。
女人唯一能记得清楚的是,这个间歇梦。每当水沸腾,苍蝇被笔尖渗出的墨汁毒死,在空白的纸上滚落了一团墨迹后,她的噩梦就会开始。
这回,女人身上冒着冷汗,喘着粗气,视野被苍蝇滚落的那团墨迹覆盖!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黑的一片里充满腐臭与焚烧的味。
女人寻着腐臭味走着走着,感觉的自己的一只脚踩上了一种圆圆滚滚、软软黏黏的物体。
“哎呦!疼,疼,疼啊,谁他娘的,走路竟不长眼睛,踩到老婆子的腿上呐!”
一老妇人趴在地上。佝偻的身躯,从一个点着微弱油灯的矮庙里,颤颤巍巍地钻了出来。
女人的视野被微弱的油灯照亮,立刻移开了她不知轻重的脚,俯下身子,欲向老妇人道歉。
“对不起,老婆婆,天色实在是太黑了,我实在看不清路……真的很对不起!”
女人向俯下身,轻抚着老妇人被踩痛的小腿,借着从矮庙里传出来的微弱灯光,女人看清了老妇人的长相。
老妇人满头银发,一脸的褶子,褶子间塌陷的五官拧到她高耸的颧骨上,显得格外尖酸刻薄。这一张脸,是她前面几场噩梦里都没有见过的。
“丫头,看不清路呀,这不是你踩老婆子腿的理由!老婆子不管,你要对老婆子负责!要么赔钱,要么背我老婆子回家,替老婆子挣医药费!”
老妇人瘫到地上,打量了跟前这傻女人后,撒泼哭闹起来。
“老婆婆,您别哭了,别哭了,我负责,会对您负责的!我现在虽然没钱,但我可以背您老人家回去,会给您挣医药费!”
女人向老妇人诚恳地承诺着。老妇人才止住了哭声,被女人搀扶着,假装卖力、很艰难地站起来。
在微弱的油灯下,老妇人的满是褶子皮的笑眼中,闪现出一抹狡诈。
“哈哈哈,你这丫头,就知道是个懂事的,长得也够水灵……放心吧,只要你将我老婆子送到了家,挣足了医药费,我老婆子定不会亏待你的!”
女人刚将老妇人背起,准备抬脚,再次迈向黑夜时。一只手臂就搭在了女人的肩,与老妇人佝偻的胸膛之间,将老妇人使劲地往地上拽,拽得女人在不安中回头看。
“不要脸的老东西,你给我下来!下来!”
借助微弱的油灯,女人看到,原来是个卖花女郎。这卖花女郎也奇怪得很,竟对她投来那种关切的眼神,似是认识她的样子。
“安家姐姐,你为什么要背着何老太太走,你不知道那何老太全家老小……就指靠着90多岁的老太太出来坑蒙拐骗别,维持生计吗?”
“哎呦喂,你这个打哪里冒出来野丫头,你给我松手,松手,没见过你这么没教养的!什么叫做我坑蒙拐骗了?你又几时见过我老婆子坑蒙拐骗呢?”
“哼,我每天在河对面卖花,两只眼睛都瞧见了你这老家伙每夜都到这黑不溜秋的地儿蹲点,坑蒙拐骗不同的人!”
“啥,什么叫每天蹲点,今儿是我老婆子的生日,到这地儿祭拜祭拜下菩萨,有错吗?欸,你这野蛮丫头你给放手,放手,放开我老婆子!”
“我不放……”
卖花女郎和老人拼着蛮劲儿互相撕扯着,终于将想要劝架的女人扯到了地上,老人也顺带着被扯离了女人的后背。
“你这不要脸的婆子,今晚坑骗到我安家芷芷姐头上,我是不会让你骗走我芷芷姐的!”
安芷,女人听着卖花女郎提高了一个调的“安家芷芷姐”后,她想起来了,她许多个噩梦里的名字也都是叫“安芷”。“安芷”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名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那些腌臜的勾当,每天被你骗的人,不是被你骗得倾家荡产,就是被你关到小黑屋里给男人欺负,帮你赚脏钱!”
“呦,你这不正经的小蹄子,听谁传的这些不正经话,老婆子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由你胡诌些不知臊的话!”
“哎呦喂!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安家姐姐造的孽,老婆子的腿这是被她踩断了呀!向她讨点医药费,难道还不应该吗?”
老妇人挽起她沾满泥印的裤管,展现出她青筋腿上的红肿部分,一脸愤愤地望着两个年轻女人。
“老婆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安芷从地上爬到老妇人身边,她知道即使在梦里做错了的事,那也要负责。
安芷安慰老妇人时,卖花女郎见到,老妇人捶打安芷肩上,那枯皱手指上冒着一团一团的黑气。
女郎紧张地跑到安芷身前,抓住老妇人的手,破口大骂起来。
“老太婆!你给我住手!”
“安家姐姐,你离那老太婆远点!!老太婆,你不是要医药费吗?你要多少医药费,我替安家姐姐还你的医药费,你放过我安家姐姐吧!”
“嗯,这个,那个,放过你姐也不是不行,那你就拿出三十万块钱吧!”
“三十万,你这死老太婆是来抢银行的吧!”
“怎么,你拿不出?那你姐,老婆子我可就要带走啦!”
“老太婆,谁说我拿不出,你等着!”
“给,老太婆,这是我向我师叔父祖借的三十多万,我懒得数了!”
“嘿嘿,小丫头住在河那头,看不出来竟还如此有钱的主啊!”
……
安芷看着这一老一小,中间隔着一个古稀岁月的俩人,从争吵不休到扯清矛盾后,卖花女郎替她还医疗费的方式,竟是女郎从她手里的花篮底下,捞出一叠又一叠黄纸,丢给贪婪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拿到钱后,竟然欢快地站起来,走进了黑夜里不见身影了。
“……你们……你怎么用冥钱还给老婆婆?”
“芷芷姐,你莫要奇怪!那何老太太享年90岁,她是鬼!而你还有我的家族都是阴阳风水师传人,你我都能看到她是正常的!”
卖花女郎摘下了自己头顶的米色帽子,从帽子里拿出来2把迷你手电筒,自己按开了一把,又递给安芷一把。
“芷芷姐,你若是今天跟那何老太走了,就算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山,都救不活你!所以,我只好隔空传音给过世千年的师叔祖,向他借点冥钱,替你消灾了!”
“额,你说我是你的芷芷姐,我们还都是阴阳风水师传人,可我印象中的安家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农村家庭,根本不懂什么风水知识?”
安芷想起来她前面几个梦里的家,那是一间漏风又漏雨的土墙矮屋,在矮屋的旁边还有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坟墓,那些并不是安葬安芷家先人的坟墓。
安芷家是外来人口,没有地方盖房子。所以她家里当时为了不与别人家发生争执,才将房子盖在无人问津的野坟堆旁。
“芷芷姐,你的家族真的是阴阳风水师传人!两年前,我随我师父游云游四方,我们有一次去了你家里,凭借着你父亲眉心的禾穗印,我师父认出来你父亲是师叔祖遗落在外的后人。”
“芷芷姐,你父亲当时说你的眉心间也有一模一样的禾穗印记!我在河的对面,就是看见你眉心红色的禾穗印,才认出来你……”
安芷在无数个噩梦里轮回,她是真的不太记得父母的样子。或者说,每次她一靠近她的父母,不知是有什么力量让她的父母变得透明、模糊。
她的父母像被两只巨大的磨砂玻璃杯罩住,安芷不能拥抱、触摸、亲吻他们。
至于她眉心的禾穗印,她曾在噩梦中碰见过镜魔,通过镜魔她确实看到过那道印记。
“芷芷姐,今后无论到哪里你都小心些!尤其是夜里闻到腐臭味,就不要往那儿走!”
“芷芷姐,这串铜钱项链,给你,它能助你辟邪替你挡灾!”
卖花女郎从她的脖颈处,取下了一串铜钱与红绳编织成项链,笑盈盈地递给了安芷。
“芷芷姐,你可莫要嫌弃我把它带臭啊!这可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流传下来的,对于除魔辟邪,它可灵啦!”
安芷接过卖花女郎递过来,沉甸甸的铜钱项链,她心情变得很是沉重。
安芷曾在以前的噩梦里,也有过高僧、道士之类的,夸她聪明、心善、有佛缘仙缘,赠过她许多平安符、符咒之类的,那些符纸也的确替她挡过很多灾难。
可到了噩梦的最后,每一次都是破空飞下来,一个穿着皮衣制服的女人。
每一次都是一阵风过后,皮衣制服女人冰冷的银光弯刀上,沾满了高僧、道士以及她安芷心脏上的鲜血血……
安芷一次次不甘心地倒在地上,最后的一眼都是,皮衣妖女扇起来一阵妖风后,火烧到了她的全身,烧到了她的手心,烧毁了染上血水的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