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两人同时喝了一大口。
“老傅,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这么多年?”阳依又问。
“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个?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发生着。一起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们心是相通的,灵魂是绑在一起的。就像双胞胎那样。我们就,就在一起了。”
“双胞胎?我们?是亲情?”
“或许吧。打小你喊的最多的那句,‘他是我弟’,可能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打上了烙印。又或许,那句话成为了一个心理暗示,在潜移默化中,把我们变成了没有血缘的亲情。又或许,灵魂被绑在一起,就是超越了亲情的存在。还记得那些我们共同的家吗?”
两人碰了一下杯,喝干了杯中酒,一起进入了回忆。
从小,傅不易内向,孤僻,懦弱。阳依外向,开朗,坚强。傅不易喜欢独处,发呆。阳依喜欢游戏,运动。傅不易几乎没有朋友,阳依几乎全校的人都是她的朋友。
从小,懦弱的傅不易总被欺负,每每这时,阳依总会喊出那句使她早在幼儿园时期就已成名的口号“:不许欺负他,他是我弟。”这句口号曾经响彻他俩就读的所有学校的上空。阳依也因此被无数男生追捧为侠女型女神。
从小,他俩就喜欢在一起。幼儿时,他俩一起坐着小推车,被家长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大了一点,他俩一起玩沙子石子儿。
到了幼儿园,他俩吃饭必须挨着,睡觉必须挨着。上学后必须同班同桌。
进入青春期后,初中和高中的老师几度怀疑他俩早恋。约谈双方父母。双方父母拿人格担保,两人关系正常。而老师也并未发现什么偷偷摸摸的不轨行为,才作罢。
从小,他俩就觉得,他俩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只属于他俩的家。而他俩各自的家,只是这个无形的家里的他俩各自的房间。而只要是他俩待在一起的地方,无论是哪,那都是他俩那个无形的家。
“老傅,抱抱。”
傅不易走过去,阳依双手环腰抱住,脸贴在傅不易胸口。能听到心跳。额头在胸口蹭了几下,“真好。”她喃喃道。既而两行泪涌了出来。
“老傅,如果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是不存在的,我希望是我,你要好好活着。”
“别再说傻话了。现在,我们两个活生生的肉体抱在一起。怎么可能是一个幻想出了另一个呢?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最准确的说法,我们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你也应该重新感知这个世界了。”
“哎呀老傅,鼻涕蹭到你衣服上了。”
“没事。”
“嗯。”阳依索性拉起傅不易衣服的一角,把眼泪,鼻涕,残妆一股脑的全抹在上面。然后嘴角带着笑,闭着眼,再次把脸贴在傅不易胸口,听他的心跳。她踏实了。
“暖。”她喃喃自语。
如果缺少了“暖”这个元素,人类的情感会变得如何?是否还会有真情,亲情,友情,爱情的存在?是否还会有“情”这个东西存在?
傅不易懂,全懂。阳依这一系列看似无理,过分的举动,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示弱,她在用这种方式展示自己的脆弱。她在用这种方式寻求支撑和安抚。
曾经她在他面前,她不可以嚎啕大哭,她不可以崩溃。
当初,她失恋了,她和男友吵架了,她工作不开心了,她都不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展示自己的脆弱。因为她在他的人生中,代表的是坚强,她是他的支撑。她垮了,他也就垮了。
“老阳,你那么坚强,没有什么能击垮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明天你就会好起来,相信我。别在掩饰自己,我也是你的依赖,让我做你的依赖。以前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但现在我能做到了。我会保护你,给你安抚,给你温暖,给你安全感。”
阳依擦了擦眼泪 。“老傅,听我说,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这一天真的来了。老阚需要改变,我需要改变,你也需要改变。他和我的关系需要改变,我和你的关系也需要改变,总之,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改变。”
“我完全不懂。”傅不易懵了。
“以后会懂的。就说我吧,一把年纪了,想换个活法。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辞职了。”
“嗯。而且我要……”
“周游世界。”
“全对,老傅,最了解我的人。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去旅游而已,什么叫离开?”
“是去旅游,同时也是离开。你也感觉到了最近的不正常了,对吗?”
“嗯。一切都是怪怪的。”
“对啊,这就是改变的先兆。因为你是我们宿命的变数,你变了,一切都变了。”
“我不理解。”
“老傅,你变了,你整个人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你的内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支撑你。你可以用你的坚强来安慰我的脆弱了。这可是曾经我为你做的事啊。”阳依认真严肃的说着。
“这不是很好吗?难道这不好吗?我可以为你做些事了。”
“你偏离了原本的东西。我们的角色错位了。”
“什么叫角色错位?谁规定的只能你坚强,我就不能?为什么我变了,变坚强了,你却要离开?”
“老傅,你的那个作家朋友,还好吗?多久没联系了?”
“好久了。”
“有时候,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生活里,是带着一些意义来的。当他失去了出现的意义。他就会离开。”
“什么意思?他带给我什么意义?他为什么失去意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我想我和他是一样的。我想说的是,正因为Lisa的出现,改变了你,同时也改变了我们的宿命。我也在逐渐失去出现的意义。”
“抛开小良子不说,你,我,Lisa,我们仨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又不是娶妻纳妾。为什么不能并存?相对于你,我和阚闯可以并存。而对于我,你和Lisa却不能并存?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那老傅你这样来想,如果你是存在的,我是不存在的。那我就是你幻想出来的,那我和阚闯的婚姻关系也是你幻想出来的。你和阚闯所谓的并存也是你幻想出来的。这样就能解释通了。不是吗?”
“你确定阚闯是存在的?那潘妍呢?潘妍存不存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存不存在?我呢?我和潘妍的关系呢?我和他们的关系呢?又存不存在?”
支撑这个世界的,是我们的认知。阳依在修改他的认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其结果注定是世界的崩塌。
“天呐老阳,我……”傅不易崩溃了。
“我的老傅,被我绕懵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听我说老傅,我和Lisa,没有并存,只有替代。你知道当初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握手,我的感觉是什么吗?相斥。当时我以为她会是我和老阚之间的小三。即便不是,对于你我之间,我与她也是相斥。记住我最后的这句话,老傅,记住,你幸福了,我就会离开,你不幸福,我还会回来。记住了吗?”
“我怎么可能舍得你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我。44年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不能失去你,我……难道……那我……”
傅不易想说的是,难道我离开Lisa,你就不会走了吗?那我愿意用这个代价换回你。
但他说不出口,他居然说不出口。
不但这句话说不出口,此时,傅不易想表达的是对阳依的情感,44年的情感,依赖,不舍,痛苦,等等的一切。
但,此时,他居然什么也说不出。他既而想表达他的伤感,但他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伤感。
难道Lisa为了得到他,对他施了魔法?太他妈扯淡了。他傅不易是谁啊?至于吗?况且世上有魔法吗?
操。
那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感觉到了可怕。可怕之处在于,他觉得他对阳依的情感正在流失。一点一滴的在流失,丢失,消失。为什么?怎么了?
就因为有Lisa的出现,他变得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移情别恋?不。绝对不是。这些烂词儿用的都不对。不是那么回事。他傅不易不是那样的人。永远都不是。他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的人。他是有所秉承,坚持,坚守之人,因为他是傅不易。
他觉得他丢失了原本的自己。他迷茫了。他的感知混乱。不。不对。他被操控了。是的。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操控他。操控他的思维,情感,言行,他的一切。他无法做回原本的自己了。他被操控了。
而操控他的,是他心里的那缕阳光。
它在挤走阳依。对,把阳依从他的世界挤走。它在指引,它要他接受,被迫的接受眼前的一切。对,被迫的接受。
他无力改变,无力反抗。他屈服了。他顺从了。
与他心灵相通的阳依明显感觉到了傅不易的内心波动。
“老傅,你已经感觉到一些什么了,不是吗?”
“没,没有。”傅不易不敢承认。他觉得,此时他的承认,就意味着对阳依的背叛,对这44年情感的背叛。但他只能被迫的无条件的顺从他内心那股力量的指引。
“嗯。好吧,我听你的,我也信你的。那,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你是说……”
“嗯。”
“不,老傅,我的预感,你的做法是错的,真的。”
“可能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是结果未达到我们的预期罢了,你说呢?”
“唉,与其说我惯着你,不如说我从来都劝不动你,还记得当初我一直反对你和你前妻结婚吗?你不听。那次就是我的预感。”
“呵呵,说到预感,好像你的每次都是对的,而我的预感都是错的。我预感你长大后会考警校,我预感你和阚闯会幸福。唉。”
“就像你所说,人生没有对错,每一个遗憾,就是一个未达到的人生预期,仅此而已。”
唉。人生预期。我的人生预期能否达到呢?傅不易感叹。
“洒脱如你。老阳。”
“不想你为了我做傻事。”
“是因为你,不是为了你。”
“精神洁癖在作祟?”
“嗯。”
“你又少了一个朋友。不,是两个,还有潘妍。”
“不在乎再少一个两个。从此不再是朋友。”
“唉。看看,我还是不能改变你。”
“呵呵。你才是角色错位。你的意义可不是改变我啊。”
“老傅,酒喝完了没有?旧叙完了没有?看天色不早,该启程赶路了。”Lisa发来了信息。
“让她来接你吧。我们的小朋友着急了。你该走了。”
傅不易给Lisa发了门牌号,留言“来接我。”
叮咚,Lisa来了。
“小朋友,完璧归赵哦。”阳依边说边用手对傅不易浑身上下指了指,意思是我没动他,什么都没发生。
聪明的Lisa全懂。“贴上我的标签以后,恕不外借。”
“哈哈哈哈。好啊,我们的小朋友要出手了。不如今晚就贴上你的标签,把他变成你的人吧。”
糗大了,自己挖坑,自己掉进去了。Lisa羞得满脸通红,皱着眉头说了句:“告辞。”搀着傅不易往出走。
“Lisa。”阳依叫住了她。
阳依的手搭在Lisa的肩膀上。“老傅他……需要你。”然后重重的捏了一下Lisa的肩膀,帮他们打开了房门。
“哦。”Lisa的理解是,傅不易喝多了,需要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