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正坐在电瓶车上悠闲地抽着烟,听到阳台上有人冲他唾沫横飞般地喊着,边喊还边用力地挥着手上的文件,说到激动处还敲打着走廊上的防护墙,在阳光的照耀下,从他口中的唾沫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带着彩色的气泡,在空中飞舞。
张果敢站在门口,望着阿三气愤地捶着墙壁,大叔吸着烟,走到跟阿三同一垂直线的楼下,“我只负责接人,至于你们怎么交接,这些我不清楚,我已经把人接到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说完,大叔头也不回地,又走到阴凉处坐在电瓶车上吸着烟。
阿三顿时语塞,低下头往宿舍走来,张果敢把他让了进去,拾起掉落满地的文件,有的已经裂开了,他把那些文件重新收好放到文件袋里。再走进宿舍,阿三已经把那身西装脱下换上了工服,把那套西装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包里。
他边叠边说“下午不赶火车了,我留下来帮你把数据搞清楚。”
张果敢把手中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实在不行,我去跟他们说好了,就说他们接错人了。”
“不必了,这种环境,也不是谁都想来的。”
“你先回宿舍休息,下午我带你去车间看看”。
“也行,那我先回了。”他走出305,往303房间奔去,行李被放到入门右手边的上铺,他把行李从上铺拿了下来,在下铺铺了张席子,又拿出薄毯子,此时他的肚子咕咕直叫,因为谎称吃了午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起来打了满满一杯水,灌下半杯又躺在床上勉强睡去。
屋外的阳光刺进窗,他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起身把门关上,又倒在床上睡了,等他再睁开眼,才发觉刚才只是梦境,但门的确关上了,墙上的风扇也转动了。凉风吹得很舒服。
阿三在窗外示意他出去,他拍了下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坐了一会轻开了门又把门带上,穿着拖鞋下了楼。阿三带他逛遍了整个工厂的车间,手把手教他敲电脑和处理机器故障。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张果敢已经完全胜任这份工作。
“阿三,我已经在这里上了三个月的班了,但有件事很想问你。”
阿三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侧着脸回道“什么事?”
“那天你穿着西装说要去赶火车,但是最后没走,是不是因为我?”
“哦,那天下午我正打算坐火车回家的,但也幸好没去,因为下午那趟火车遇到泥石流了,车厢都被泥土埋了,车里的人估计也够呛!”他把手从键盘挪开,抱着后脑勺,“现在那趟火车已经停运很久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开通了。我想回去,也回不了!”
“噢,真是遗憾,我以为你可以回家了!对了你家是哪里的?”
“通城”。
那天开始,张果敢一到休息时间,就跑去车站问有没有开往通城的火车票。那天他第一次乘坐地铁,整个站外全是人排着队还有分流人群的铁栏。
随着人群的挪动,他只能慢慢地前进,好几次走得太快,踩到前面人的脚,那是个小个子的女生正跟她男朋友一起牵着手,那小白鞋,正优雅地在水泥板上跳动,突然杀出一双棕色的人字拖硬是把它停住,她只好不情愿地弯下腰,纤细的手指拾起那只在水泥板上孤独的小白鞋。
她把鞋子穿好后,回过头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我站在他另一侧,看到他尴尬的瞬间,挤开站在我旁边高个子的大叔,在他面前,你就有那种不想在别人鼻孔下呼吸的感触。我隔着铁栏拍着他的肩膀,他呆呆地回过头来。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真巧,在这里见到你。”
“是啊,你去哪里呢?”
“我去车站,帮朋友买火车票,你呢?今天不用上班吗?”
“嗯,周日自己出来逛逛。”
“你那个紫菜头闺蜜没跟你一起啊!”
“什么紫菜头啊,她只是染了个紫色的头发好吗!”
“好好好,远远看过去有点像菜头。”
“她不太舒服,就没跟来了。”
“你打算去哪里逛呢?”他问我
“嗯,没想好,你有什么推荐吗?”
“要不,跟我一起去车站吧!我想帮我朋友买张火车票,他是因为我回不去的,所以我觉得有点亏欠他。”
“你哪个朋友?我见过吗?”
“我也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但很多人都叫他阿三,是一个黑人,改天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互相认识下。”
我有些惊讶,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国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工厂居然有外国人,我有些兴奋,“好啊,有机会一定要去认识一下。”
他站在原地等我,不断有人跟他擦身而过,我走到他跟前并肩走着,看着前面一男的抱着女孩,我抬头看看他,他只是傻傻地走着,没有对话,不知不觉,轮到我们进站了。
他呆呆地站在机器前,拙劣地按着屏幕准备换乘车币,我默默放下手机,在口袋里翻出零钱,递到他手上。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像一个沉思者,久久未做任何决定,我侧着身子,看他脸露难色,汗珠从他额头流下。
“点这个”我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底下弹出两个乘车币。
我把其中一个放到他手上,“走吧!”
他慢慢地从那台机器面前挪开,后面已经排了一条很长的队伍,我此刻很想低着头,立刻消失在人群中,但是没有,我挽着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想让他减少尴尬。
“你很少坐交通工具吗?”我问道
“害,我第一次坐地铁,今天多谢你帮忙!”
“不客气,我也很少坐地铁的。”
“你们还好,我们每天待在工厂里,平时也就骑一骑电瓶车,没什么事情很少出门!”
聊着聊着就到了车站,因为人很多,我选择在外边等,他独自进了站厅,正当我随处看看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已经走到我面前,看着比我大几岁,背着一个黑色的胯肩包,她用手语指了指,让我看懂她是一个聋哑人。
她又在我面前掏出一张带着绿皮的伤残证,上面有她的姓名、照片还有盖的印章,然后拿着笔和纸叫我签字,想让我给她捐点钱,我摸了摸口袋,全身只剩下五块钱。
但还是给了她,她拿完钱,从包里拿了根红绳给我。她刚走不久,他就从车站出来了。
我好奇地问“买到了吗?”
“那趟火车还没开通呢!叫我再过两个月再来问问!”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那个女生,又转向我“以后看到这种,就不要傻傻掏钱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就是对社会最大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