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表不停地走着,一位工头从前门进来,嘴里哼唧哼唧地说些听不懂的话来。
食堂里只有筷子和铁盒汤匙碰撞的声音,这个工头,戴着黄色头盔,挺着一个啤酒肚站在过道边走边骂街,旁边的工友都低着头飞快地吃饭,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扒拉着咸菜。
而我,也只是刚来这家工厂不到一个星期的小工,我可不在乎他说些什么,能按时发工资就行,不行就换个工厂!
这地界我熟,你要不硬气一点,那掌勺的都得给你少打一两肉,有时你下工晚了,连汤汁都没有,你要不闹得工头出来跟厨师把那藏在水池里那半盆肉拿出来给我打上满满一碗,哼,那可没完。
我估摸着这个工头是新来的,连头上那玩意颜色都分不清楚还敢训人,等我吃完饭,只听到两声清脆的声音,那工头已经倒在地上,汤汁渗透到他粗状的大腿上,那双腿分开着,右手的胳膊平放在胸口,眼睛微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幸亏他戴着头盔不然估计要去医院缝上几针。
打人的工友倒不想惹事,只是这个新来的领导,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老把唾沫星子往别人碗里喷,几个年轻力壮的工友合力把他绊倒,把桌上的餐具丢到他身上,走开了,等那领导醒来已经下午了,他是被食堂阿姨发现的,来了辆救护车送走了。
后来打听到,是他要求所有人,签份自愿加班的协议,才被打的!
这种事在厂里见怪不怪了,领导讲的话,大家也没往心里去,就当放了个屁污染了空气,而我们眼里只有钞票,谁会管你有什么规定呢?
当然讲到这里上工的钟声就响起来了,我也收好手里的小人书,把它装进蓝色上衣的口袋里,跟我一起上工的那群家伙,老以为我手上那本书看了一个多月还没看完,每个星期我总是一个人徒步十公里去郊外的图书馆借书,借的书封面都差不多,也难怪他们这样认为。
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这个时候想找张桌子还是椅子可难了,我常常被逼得坐在墙角落里看书,那群工友总在别人休息的时候,打起牌来,吆喝声响彻整个房间,他们打输了牌常常往我这里望上一眼,“现在知道要学习了?早干嘛去了,会读书的人能来工厂打工?来,再打一圈。”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麻木了,我向来不回应他们,我看我的书,你们打你们的牌,碍着谁了?瞎操心!
我踱步向外走,上工的铃声依旧在响,站在二楼的阳台,我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蓝的天空了,真令人心情愉悦。
我每次从宿舍走出来,总会有人在等我一起上工,这个人名字叫阿三,是个黑人,个头倒是跟我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他常常手里拎个水瓶在门口倚着,可能跟印度有关吧!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被叫阿三,但是所有人都叫他阿三,所以我也这么叫他了。
“张工,上工了?我们一起走”他总喜欢用很夸张的语气和肢体语言在跟我交流,一边说着话,还要加上动作,怕我看不懂他在讲什么。我一向不喜欢说太多话,特别是夏天,容易口干舌燥,有时我提着水杯,他就替我拿着,还帮忙打好水,然后给我送到工位旁的架子上。
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杯子,但是每一个杯子都贴着名字,张果敢就是我的名字,这个1.5L的透明太空杯是架子上最显眼的,无论放到哪里我都能很快找到它。
阿三通常会在我耳边说一大堆厂里面的琐事,那个领导被打进医院也是他告诉我的,他像个路人疯,见到谁都要叭叭叭讲上一大堆话,所以他在短短一年之间普通话就进步得可以与人正常交流。
他讲话我有时只是回他一两句,毕竟一天下来十一个小时的工作,已经令我疲惫不堪,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晚饭也是简单地扒拉两口就回宿舍洗漱,躺到床上睡觉,有时我坐在床上看着宽松的衣服,想着,那些老是想减肥的女生,应该到工厂里来,我一个月就瘦了五六斤,这不,就连平时不系腰带的我,也要系上一条。
能让我清净的日子,只有一个月内休息那两天,那两天是我在厂里睡得最舒服的,没有人打扰,从晚上睡到中午,直到工友下工回到宿舍我才揉着惺忪的眼睛起床,下了床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真是美好的一天!
这时,阿三应该站在门外拿着我的饭盒,看我起床了,他光着脚走进屋里,尽管地板已经几天没有扫了,瓜子皮和啤酒瓶在地上乱放,把饭盒放到我上铺的木板上,关心地问我“今天没看到你在工位,中午食堂吃鸡腿,我给你带了。”
“今天休息了,谢谢你带的饭!”
我饿了一天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盒饭吃了,晚上阿三还要去上两个小时的班,我就没有留他了,站在阳台往下看,楼下的篮球场上一群人正在打球,我穿上鞋,跑下楼去,一进场就来了个漂亮的三分球,引起了场外观众的欢呼声。
这种野球场哪队缺人就去哪一队,因为有一队的队员迟到了,所以我补了上去,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球,可能和他们不认识的原因,赢了球也不和我击掌。
篮球场上的灯只聚焦在场地,场下的人是围坐在球场旁的花圃边上坐着,他们是隐在黑暗中的观众,全程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球场上的球员挥舞着汗水。
第二场他们队友到了,我自然下了场,在灯光下没入黑暗消失在球场,汗水浸湿了衬衣,夜晚的爽风吹得我很舒服。
我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想着要是每天都能得到充足的锻炼就好了,可惜这样的夜晚一个月只有两天。
我站在花圃旁边,感受这难得的夜晚,忽然手臂上一阵清凉,正要大手一挥,看是哪只活得不耐烦的蚊子来叮我时,阿三探出头来,我是怎么在黑暗中一眼瞧出他来的呢?要不是别人踢了他一脚,他疼得叫出声来,我还真不知道他就蹲在我旁边看了我五分多钟,看我有没有发现他。
踢了他的那个人正和他的朋友下了班,毫无道歉的意思,边走还边说,“长得这么黑,大晚上还蹲在路边,今天是我没穿上我那双钉鞋,不然我就把他踩死了,咳忒,真晦气!”
“说什么呢?踢了人还说这话?”我正朝他走去,想为阿三讨个说法,他们三个人站在宿舍楼前要上楼,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中间那人,甩开臂膀露出身上的肌肉,把挂在肩上的外衬丢给旁边的人‘怎么不服?你不打听打听在厂里,谁不认识我胡浩,你算什么狗屁东西?要为你小弟出头?在这里要讲这个’他高举起右手的拳头,在灯光下竖起了中指。
阿三死死抱住我的腰,低声说“别冲动,那是胡浩,他这里有人,厂长都怕他,反正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我们的脸,算了,我都习惯了。”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难道你们那儿的人,一直都要忍受别人的欺负才能活着吗?”
“要是在我老家,我还能找几个人把他家玻璃砸了,但这是中国,我不能这样做!”
他说这话把我逗乐了。
你别笑,跟着我猫着,别动,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起来。
这种偷偷摸摸的小把戏,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没想到今天却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两人蹲在花圃旁,阿三小心地看着胡浩他们三人,见他们走上了楼,悄悄地跟我说,我们蹲着走,出了厂门,松了一口气。
出了厂门两个人相视而笑,阿三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闪闪发亮的牙齿,大笑了一阵,在外面溜达了一会,看到一些工友,坐在路边摊前吃着烧烤、喝着啤酒,那烧烤摊前的火焰加上孜然粉飘洒,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全身搜了个遍只有五块钱,只够买瓶啤酒。
最后只好到水果摊买了五块钱一个的小西瓜是黄颜色的,一人啃了半个西瓜,摸着肚皮撑着回到厂里,进门时还被门卫拦住了,要看工牌才能进去,我很少出来,所以经常不带工牌,阿三摸了摸口袋掏出那张崭新的上过胶的工牌,门卫大叔打着手电筒照了照示意我们进去。
阿三机灵得很,走进厂里,就低声跟我说“胡浩那群人站在阳台上,我们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不巧的是,他们居然就住在我们楼上,我们还没上楼,就发现整个楼道都是一些玻璃碎渣,这里是男女混住的宿舍,女生住的地方都是楼道拐角,一栋楼都有两个拐角,从楼梯上来都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有六个床位,而男生都住在正面比较大的房间里,一个房间有十到十二个床位。
玻璃碎片是阿三发现的,因为这货一直不穿鞋,直到他被一块玻璃划开了一个大口才喊着有玻璃渣,在昏暗的灯下我看不清他伤的重不重,我踩着玻璃背他上楼。
把他放到宿舍床上,几十块碎片贴在他脚板上,没有任何医护经验的我,只好叫他抬着脚,一点一点地把玻璃渣从他脚板上摘下来,碎片带着一丝血迹。
他双脚都被玻璃扎得没有一处好的,等把玻璃取完门外已经有几个工友趴着门看着热闹,“怎么,谁中奖了?”
去去去,谁有消毒水,拿些过来,我喊了没有人动,他们依旧站在门口,头往里面瞧。
阿三忍着疼痛,指了指他上铺的空床,上面堆放了一些药品,我一眼就看到了消毒水的字眼,取下来给他消毒,这时门外一群人嚷着“胡浩……那酒瓶……不知道哪个愣头青得罪他了,大家上楼都小心点”
阿三的伤势连走路都困难,我帮他请了两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