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她见了我,竟还能笑靥如花,眼中复杂纷呈,案上并排摆着两只酒杯,她抬手斟满。
酒香四溢,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流光溢彩,葡萄美酒夜光杯,此等好酒相待,我竟一时有些感激。
她瞧得上我,将我视作对手,才会不吝糟蹋这御赐珍品。
一旁的锦时却顿时警惕起来,微微扶住了我的衣袂。
其实不用怕的,她再怎样狠毒深沉,对着别人可能会用那些下三烂的招数,对着我却是尽可能的光明磊落。她一直觉得我身份低贱,粗鄙不堪,以她的自尊与骄傲,她只会在我面前不断证明她的高贵。
她看在眼里,将身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静待我的行动。
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仿佛已将我碾入泥淖,视之微物。
我站着没动,她怎样看我是她的事,我没必要为逞一时威风而冲动行事。何况,她对我长久积聚下来先入为主、根深蒂固的偏见并不会因我这一时举动而有丝毫更变。
她满目鄙夷,定是以为我因胆小畏死而不肯喝那杯酒。只见她挑了眉,嗤笑道:“好歹你我二人长久以来共侍一君,还不愿送我一程吗?”
她的一番话不分尊卑,却是第一次坦诚相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锦时也面露不忍,眼中少了几分戒备。
我也笑着,抬手抚住小腹:“并非我不愿饮下此杯,只是特殊时期,只能辜负你一番美意了。”
我已有一个多月不曾来月事,虽然还不能把出喜脉,但按着日子算,的确极有可能是再度有孕,所以我不能冒险。
她瞧着我的脸,又顺着我的脸死死盯着我的肚子,继而猛地将为我准备的美酒也一饮而尽。
她苦笑着开口,语气里已经尽是毫无掩饰的嫉恨:“我曾经一次次的想,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运气实在太好。”
“你没有哪一点不如我,你的运气也不比我差,只是你太贪心。”她害了那么多人,却将一切归罪于运气,我怎能让她如愿。
她笑得有些癫狂,对往事毫无悔意:“我努力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也叫贪心吗?”
锦时在一旁义愤填膺,“穆氏一族勾结外寇、卖国求荣,谋权篡位、加害天子,罪行昭昭,罄竹难书。”一桩桩,一条条,皆是诛连九族,抄家灭门的死罪。
穆婧离猛地从位置是站起身:“谋权篡位?真是笑话,我的族人不过是将这宁越大权从姜氏从你父亲手中夺回,你父亲独揽大权、僭越犯上,才是真正的谋朝篡位。二十年前文夕之变,你姜氏干的就是天经地义的勾当了?你难道忘了,你还有你姐姐这皇后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她说的对,如果没有当年姑母与父亲的逼宫,就不可能有我们今日的荣辱。
蛰伏多年,到头来还是为那时的失势愤愤不平。
我不愿与她多辩,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难改今日定局:“你的族人既不满于那时昱辰朔继位,就该正大光明的与姜氏较量,而不是为求自保弃太子于不顾,让名正言顺的一朝太子沦为今日的卖国夺位。”
当年穆氏本是太子最忠实的拥护者,在四大家族斗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他们选择接受废太子的事实,不声不响,才逃过灭族的危险。
可是那时若是穆氏多一份坚决,父亲不会那么容易得逞,太子不会那么容易被废。哪怕失败,起码还能落下一个忠心为国的名声,名垂千古,留芳永世。
她也一样,她恨姐姐,就该真刀真枪拿着刀子去跟姐姐拼命,而不是背地里耍尽伎俩。
“如果不是太后和你父亲联手、暗中使计,宁越七十九年,最大的氏族便是我穆氏,唯一能站在帝后位置的人就是我穆婧离。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让别人拿去?姜慕玥以为每日扮可怜博同情就能留住皇上,偷了去、抢了去的东西,注定不会属于她。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拉她下地狱,这就叫做天理循环。你也一样,你坐了别人的位置,迟早会摔下来。我等着这一天。”
一番讥言恶语,锦时忍不住要发声斥止,被我拽住了。
从她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我既然敢来这里,还怕被她恶心不成。
时至今日,她仍然斩钉截铁得认为,是姜氏绝了她与族人的至尊权威。有些人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明白,祸夕旦福,荣辱兴衰,从来无关他人,都是自己的选择。
“就算我有朝一日跌下来,可惜你恐怕并没有机会看到了。”她大限将至,怕是也见不了几天的太阳了。
她狠狠盯着我,满眼血色中翻滚着滔天的恨意。
我已无话可说,多说无益:“你很聪明,你的计划也很完美。要怪就怪你和你的族人已经选错了一次,却还是选错了第二次。”
“姜念玥,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是你。如果他选了姜慕玥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弃之如履,偏偏选择了你。论家世样貌,我哪一样不如你,凭什么人前人后都叫你占尽了风光。你不过是低贱的奴婢,一朝飞上枝头,就敢踩在我的头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其实最不甘的是,她赢过姐姐,却败给了我这样一个身份低贱,毫无优势的下人。这严重的挫伤了她的自尊与骄傲,让她决定放手一搏,不计后果。
“所以你就背叛皇上,谋害天子,哪怕对你并无任何益处。”她是昱辰朔的嫔妃,昱辰朔下台了,她也只能陪葬。就算到时太子顾念她亲族的功劳,也只能赐她终身居于禁宫。然后在她后半生漫长的岁月里,她只能顶着一个前朝遗妃的称谓,领略这座宫殿长久的辉煌与寂寥。
她依旧自说自话,执着于苍天寡助、负她欺她:“一个正二品的妃位,我不稀罕,我穆婧离得不到的,纵使毁掉也不会便宜你们。”
这就是她与她的族人背叛昱辰朔的原因。求而不得,宁愿亲手毁灭,这种自私与霸悍,非常人所能理解。
“皇后娘娘,我的家族是倒了,可是不知道姜氏能撑多久呢?我倒想看看你的下场会有什么不同。”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改她刻薄的本性。
“我怕什么?我有公主,”我笑着,轻轻抚住小腹,“我还有他。”
她却似乎认定了我不会有好下场,越发笑得嚣张,一张脸艳丽而冰冷:“那嫔妾先在这里恭贺皇后尊荣永固,圣宠长存。就怕您没有这个本事从心所愿。”
她偏执如斯,我没有必要与她强争胜负,只是为了气她:“你不是最明白吗?我走到今天,从没靠过本事,一直以来靠的都是运气而已,而我的运气的确太好。”
她白着一张脸,虽没有改变看法,却着实气的不轻。
我撇嘴轻笑,穆婧离,我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