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姹紫嫣红挤满了偌大的亭阁,行礼完毕便自行落座。
谢盼之径直坐在昱辰朔下首第一位的位置。
鸳鸯吓了一跳,扶着我的手微颤。
那原本是萧蕙心的位置。
不顾位分高低,僭越犯上是大忌。
底下众人皆有微变之色。
昱辰朔一言不发,我亦微笑着视而不见。
我不管。
昱辰朔都不开口,我何必多管闲事?
萧蕙心倒也不在意,悠悠在我下首坐下,倒是叶漪华与穆婧离面露怒意,见昱辰朔不说话,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
坐上了那个位置又如何?我今日就能让她从那上面跌下来。
我捧着杯盏浅酌。我是不能喝酒的,所以锦时另备了果茶,酸酸甜甜,极是清新爽口。
只是我连喝了三杯,鸳鸯就命人上来撤下。我虽嘴馋得厉害,却也无计可施。昱辰朔看在眼里,在一旁偷笑。
再好的东西,贪杯总是不好的。可是被昱辰朔取笑,又叫我赌起气来。
众人落座,戏班也开锣,咿咿呀呀得扮上,更显得热闹嘈杂的气氛下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底下的人一拨一拨向贤妃敬酒道喜,都是些恭维的话。
她风头正劲,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狂妄放肆,昱辰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众人自是忌惮得紧,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拍她马屁。
昱辰朔自然乐得有这样的效果,他一手排的好戏,可谓是毫无偏差的上演。只是未必人人都捧他的场,比如穆婧离,比如萧蕙心,比如,我。
他气定神闲要拿我开刀:“贤妃恭谦贤淑,不知皇后可有什么赏赐?”
她贤淑她的,关我什么事?
他眼光独到,计谋通天,可我并不是他棋盘中的黑白子,凭什么要我配合着演戏?
谢盼之立马得意洋洋道:“皇上,嫔妾不求赏赐,只是……”她话里有话,却不是冲着我,而是转向萧蕙心,“嫔妾倒想向贵妃讨一样东西,不知贵妃是否愿意割爱?”
我瞧着谢盼之,隐隐猜出她的意图,不觉抿唇轻笑。
自找死路!
她是觉得自己从此与萧蕙心平起平坐,想给萧蕙心一个下马威。
萧蕙心坐在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与那日在馥雅阁席地畅饮的样子全然不同。瞧得出来,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松松懒懒倚着案椅,听见谢盼之将矛头对向自己,也并不惊讶,只是浅笑着:“妹妹大喜,本宫本该备一份大礼,既然妹妹自己瞧中了,只管说来,本宫这就差人去取。只是本宫宫中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怕妹妹要失望的。”不急不恼,却一口一个妹妹,她也不是好惹的。
谢盼之气得够呛,铁青着脸,假笑道:“倒不必这么麻烦,嫔妾想要的东西就在姐姐身上。”
我不由心中一惊,隐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她浅笑盈盈,柔声细语:“嫔妾想要的就在姐姐手腕上戴着。”
众人纷纷瞧向萧蕙心,她露在华服锦缎外半截雪白的皓腕上,那只缕凤缀珠的鸾凤双栖。
萧蕙心一下子沉默了,面色苍白,那对乌漆的眸子盈着雾气,瞧不清悲喜。
“看来这镯子是姐姐心爱之物,是嫔妾唐突了。”谢盼之洋洋得意,自以为占了上风。
我实在是对她的自以为是、愚不可及无话可说了。
若不是她的身份地位,凭她的智商,安能活到今日?
气氛却一下子紧张到极点,众人纷纷瞥向昱辰朔,等着他的反应。
昱辰朔一言不发,沉着脸,虽然他什么也不说,静观事情发展,但仍能感觉到一股雷霆震怒爆发前的压抑与紧迫。
明明瞧出犯了昱辰朔的忌讳,穆婧离火上浇油道:“谁不知道这鸾凤双栖不仅是贵妃的爱物,更是先皇后所佩之物,贤妃夺人所爱,莫不是想与先皇后比肩一试。”
瞧瞧,这才是人才,三言两语,就扣了这么大的罪名在她头上,最重要的是,她心知前事缘由、关键所在,还故意拿姐姐来激昱辰朔。
谢盼之哪里是她的对手?纵是我自己,也不一定禁得住她的突然发难。好在谢盼之也不是全然懵懂,看出自己踩到了昱辰朔的地雷,不可再妄动一步。她黑着脸,不敢再多说一句,本想吓一吓萧贵妃,却得不偿失。她哪知其中渊源,哪知那镯子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谁都以为这只镯子代表无上的荣耀与恩宠,谁会想到这背后暗藏的玄机。
震怒,哀恸,歉疚,遮掩,昱辰朔平静如初的脸庞下各种情绪交织变换,却忽地抬眸向我瞧来,眸光流转、五绪陈杂,他是怕我还在为前事耿耿于怀。
我无言,这个伤口血淋淋横在我们之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记的。何况总会有人用各种隐晦曲折的方式揭开这道伤疤。
瞧见昱辰朔沉着脸,她们均不敢再多言,三言两语扯开了话题。
谢盼之失言丢脸、触犯龙颜自然另有别人欢喜。后宫之地,向来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挺立,捏着别人的把柄前行,揪着别人的过失沾沾自喜,穆婧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推波助澜看了谢盼之一场笑话,她一扫先前阴郁,开怀畅饮。
宴席过半,戏文也唱了好几场。我对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实在不感兴趣。这种场合,非得挺直了腰板装腔作势,互相敷衍陪脸假笑,甚至连饮食也不能尽兴,越发觉得闷得慌。
我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
鸳鸯一路扶着我,从粹音阁外的石梯假山一路向上,步入孔雀台。
这孔雀台建于山石之上,虽然并不高耸,却也是临高之处,最适合登高远望。站在碧石护栏边,凭高远眺,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周边景致尽收眼底,太液湖光、一波浩渺,宫殿巍峨、琉璃翠瓦,山林繁碧、疏影横斜,以及满目花絮芳菲、春光潋滟,甚至可以看见阁庭轩外丝纹不动的守卫和待唤宫人。
微风浮动,拂起纱罗衣衫,缕缕鬓发,似有人在耳边低吟浅唱,让人一下子静下心来,心旷神怡,恍然置身于世外。
我倚着亭廊护栏,扬唇浅笑,心如止水:“如此好的景致,贤妃何不入亭共赏。”一路跟着我到了这里,还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做什么呢?
我暗笑,她以为她一路跟着我出来我会不知道?
如我所料,这样好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谢盼之与穆婧离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胜必骄败必馁,从来不懂得收敛锋芒,非要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一丝余地。
而这正是我有机可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