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推门进来了,怕我吹了风,着急地替我拉上了窗子。云涣的身影一下子被阻挡在我视线外。她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认真地替我换上金銮龙鼎内的薰香:“娘娘,再过半月就是您的生辰了,各宫都在操备着,娘娘您有什么主意尽管吩咐,奴婢立马去准备。”
我心中有些忿忿,倚在软塌上看先前没有读完的《吕氏春秋》,“这些事情你只管做主,何必来问我,十六年来我什么时候过过生辰?”
“娘娘……”她显然知晓挑起了我在相府的不悦往事,心中过意不去。
我不愿叫她操劳,也不愿大费周折:“你看着办就行,只记住一点,切忌铺张。”屏州一带年年干旱,昱辰朔回宫这段时日日日为拨款防治旱情国库耗损而烦心。我的生辰本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不想再惹他的忧扰。
鸳鸯仔细地为我打点屋内的一切,我也静下心来读书。忽然听见门外福星极轻极小心的声音。却不进来,只候在角门外。鸳鸯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两个人在门外说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我只能隐隐听见几句,“要不要现在就押了她来?”“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她出手后再动手。”这几日她与锦时他们几个总是神神秘秘,疑神疑鬼,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片刻的功夫,她又进来接着打理。
既然她不说,我也不问。
用过晚膳,钱公公来报说太后要见我。我带着鸳鸯去向她请安。为免我过度操劳,她自我回宫那日便下旨每日的晨昏定省简免为三日一省,原本明早就该是我去向她请安的日子,她等不及要见我,必是为了我私自撤换为韩昭仪诊脉的太医一事。
入了长乐宫,姑母并没有出来见我。云袖姑姑告诉我,太后担忧屏州旱情,头疾发作,夜不能寐,特地命我来抄写佛经,以祈佑我宁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我知道,她是气我与她做对,又忌于我肚子里的孩子。
还记得我回宫那一日,她亲自到宣和门外迎我,拉着我在长乐宫倾谈许久,千般嘱咐,万般怜惜。这个孩子,是我最大的筹码。
我随云袖姑姑入了偏殿,案台上笔墨纸砚皆已准备完备。长长的一篇《大悲咒》,“南 无 喝 啰 怛 那 哆 啰 夜 耶,南 无 阿 唎耶……”我只觉云里雾里,头痛得厉害,却只能坐定提笔。
她答应了我,不会动韩绯艺。但我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信不过的。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偏殿里点起数盏宫灯。却终究难以点亮愈发昏暗的屋子。黑幕沉沉压下来,我握着笔,原本对写字就很生疏,时间一长,手腕便酸得厉害。
云袖姑姑每隔一会儿便来瞧我,欲言又止,只一次又一次为我添灯、剪烛花。她是心疼我,却又无可奈何。姑母下定决心教训我,她是劝不动的。
殿内光线实在不好,我的眼睛又酸又痛,视线越发模糊,只得停下揉捏才能继续。
鸳鸯在一旁陪着,替我研磨。她咬着牙,一言不发,分明是要哭了。
傻丫头,这点苦算什么?她担虑焦急的样子我却想起以前在相府,每次我惹管家生气,被罚跪的时候,姐姐便会赶来替我求情,为我担忧。
我的姐姐,曾经她是那样疼爱我,处处护着我,不肯让我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鸳鸯,可如今,我只有你了。
月上西梢,姑母才放我回宫。回了昭阳宫才发现昱辰朔来了。他真是悠闲,半夜三更,特地赶来看我的笑话。我累得不行,懒地理会他,径直摸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中隐隐听见他交代了鸳鸯什么。我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锦时与良辰捧着他的朝服进来欲服侍他穿戴,他却不肯叫她们服侍。自己一层一层开始穿衣。又厚又重的朝服他穿地费力,良辰有些急了,欲上前:“皇上……”他却沉着脸:“不用你们。”
“可是……”她们哪敢疏忽,他却像真的生了气,“你们主子每日不也不让伺候吗?”这个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较的,我十六年来都是伺候人的命,忽然之间每天几个人围着我穿衣着实别扭。
锦时与良辰瞥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憋着笑,埋头去整理软榻上的被褥。
那软榻又硬又窄,睡上一夜,必然是极不舒服的。景阳宫离昭阳宫这样近,他明明可以回去睡,偏赖在这里受苦。
我心里一时气急,就为了装出专宠中宫样子,这样的罪你都肯受。我翻身朝内,接着睡我的,不愿再瞧他笨手笨脚地折腾。
明明累得要命,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挨到辰时我才起来,去向姑母请安。
回了宫用早膳,鸳鸯一早为我准备了乌鸡汤,这个时候火候正好,又特地事先过了油腻,鸡肉又酥又烂了,汤水浓厚鲜香。
鸳鸯在一旁看着我用完早膳,才迟疑着向我禀报:“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这样严肃的样子,我便知事态严重。
“先前福星发现膳堂的小芩鬼鬼祟祟,怀疑她图谋不轨,这几日我们严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她真的想要害娘娘,竟在娘娘的膳食中下药。昨夜我们几个审了她一夜,全都招了。”
我这才知昨夜她听从昱辰朔的吩咐,替我熬乌鸡汤补气,却发现小芩在我的汤锅中下药。
昭阳宫里里外外所有的宫人都聚集在院厅,我扫过伏身跪地的宫人们,严声道:“在这昭阳殿里,无需你们多伶俐聪明,能力过人,唯有忠心二字。若是守着这条规矩,本宫绝不会亏待他。”
“奴才不敢。”底下的人异口同声。
一个个都说不敢,自册封以来,所有的人对着我都说不敢。可总会有一些人,等着时机,要置我于死地。
我一掌狠狠拍在木案上,“带上来!”福星和几个小太监已经押着小芩上来。审了一夜她已满身伤痕,丢了半条命,一脱离太监们的支拖便瘫倒在地,像是已经不省人事。
我起身,走到她身前,她费力抬起头,满面泪痕,一把抱着我的腿哭喊:“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哭什么?”我蹲下身子,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这样年轻秀丽的一张脸,没有一丝血色,泪痕婆娑,叫人好不可怜。我不由皱了眉,轻轻问,“你听她的话来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这条命来之不易?”
其实这件事本怨不得她,她一个小小宫女,人微言轻,主子交代的事她不敢不做,但我如果不狠下心,杀鸡儆猴,以后这些事怕会层出不穷。
我拂袖起身,厉声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几个太监忙将她生拉硬拽拖了下去。我重新坐回凤榻上,目光扫下去,满地的宫人一个个缩紧了脑袋,大气不敢出。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是我能信的呢?我疲倦地阖了双眸,只听见鸳鸯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们一个个瞧仔细了,谁若再犯,十条命也不够你们死的。”
“奴才不敢。”又是这句话,数口同声,分明满是惊惧与惶恐。
怕,怕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