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也就是火者亚三,对王直说道:“这些生丝囤积于湖州我们商会的据点,每个月都要往宁波运来一些。我把它们安排在船坞附近的仓库或商号分铺,随时给宁字号和波字号舰队取用。生蚕丝是日本的流行品,日本商人,尤其是服饰商人喜好,贩入日本,差不多有五至六倍溢价,多则10倍。情况最好的时候,甚至高达数十倍,所以连葡萄牙海商都会在广东、福建、江浙沿海大肆收购。至于丝绸、锦绣,都是苏杭上好的工艺品,倭人、西番人都爱不释手。”
王直便思索了一番,应对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选取最贵的种类,单一贩卖其中一两种,博得最高利润?”火者亚三用一手朝天伸了伸指头,回答道:“这你就不懂了,现在的商人,善于囤积、炒作,你有时候根本算不出当时的市价,谁涨谁跌。一旦被炒跌压价,你那单一的种类,只能便宜甩卖,总不能再带回国,在风波里泡着海水,你说多不划算呀。所以现在的私人航海贸易,很多海商,都尽量把甲板减少,以谋求多放置一些各种种类的货物,发挥那最大的才智,规避至最小的风险。”
王直便道:“所以您这是要我什么都卖,看看市场行情?”火者亚三点点头说道:“正是。就是让你熟悉熟悉具体操作,等你到了日本,自然会有商团中的伙计接应,届时你再酌情谋略。”王直心想:“亚三大人这是要考考我的能力呀,不过好在有照应,我多动动脑筋,自然也不会亏,等赚了钱,一定要跟小叶、廷助分上一笔,当然,还有龚姑娘的那份。天下人都是无利不往,想那日本人,应该也和明朝商人一样,虽各有特色,然而也自有打交道的路数——这怎能难得住我王直呢?嘿嘿。”王直笑着对亚三先生道:“那先生我现在就去取货物了,明日还要赶早呢?再不搬运,能来得及么?”
火者亚三也笑道:“这不消你着急,这等事情,就叫店里的伙夫们还有船坞的水手们去办吧,看你细皮嫩肉的,能搬动几件物品哟?哈哈。”王直挠挠头,说道:“也是。我这就去找尚殿下。”亚三吃起定胜糕,嚼了几口,赞道:“这糕点,味道不错呀。”
王直拜别了火者亚三,领着叶宗满、方廷助回到大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王直又看着手中拎着的另外一盒定胜糕,对小叶和小方说道:“这去找王子殿下尚大人的差事,还是你们俩帮我办理吧,我现在想去见一个人。”叶宗满秉礼道:“大哥,这事就让我去吧。我体力好,货物我也去搬搬。”王直说:“好吧,去吧,快去快回。中午的时候大概我就回寓所去了。廷助,那你跟我一起吧。”方廷助道:“好。”
王直去见的人,自然是宋姐宋素卿。这要是出使一趟琉球,再去日本,再回明朝,那搞不好就是个把月的时间了。王直见不到宋姐,肯定不安心。待到衙门里,于陶翔会晤一番,陶翔放行让王直、廷助去看望宋素卿。
此时的宋素卿,盘坐在席间,两手放于腰侧,等转过脸来,一脸郁郁之色,唇也干瘪发白,仿佛旧疾未愈。王直见了宋姐,本是挺开心的,可宋姐不开心,王直骤然转为一脸愁容。“宋姐。我又来了。”宋素卿披头散发,见是王直到来,转为朝王直方向盘坐,笑道:“你来啦。哟,给我带好吃的来了?”王直将定胜糕盒子奉于宋素卿面前,亦撇开衣摆跪坐于宋素卿面前道:“尝尝呗,刚出灶台的,还热乎着呢。”宋素卿接过盛糕点的盒子,似乎有点气力不支,打开盒子后,见糕点饼子赫然在目,一朵一朵好似盛开的鲜花,宋素卿呼吸了一口气,心情渐渐转好。王直见宋素卿高兴,便乐出声来:“姐姐吃吧。我们都尝过了。”
宋素卿单摘取了正中一团粉色的花朵型糕,徐徐递往口中,轻轻地咬上了一口。“好甜。”宋素卿细嚼慢咽,说道。王直道:“是啊。宁波可真是个好地方,什么好吃的都有。”宋素卿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就是宁波人呀。”王直暗忖:“唉,可惜宋姐却蹲坐在宁波的大狱中。”王直给宋姐介绍道:“这胖小伙,是我表弟,名叫方廷助。”方廷助也笑呵呵的面对宋素卿,作了一个揖礼。宋姐掩口笑起来,见方廷助头上扎了个唐宋式的两撮小发纠,挺着个小肚腩,活似庙中八仙之一钟离权,便道:“这小哥,好似汉钟离先生哦!”
“可惜差个芭蕉扇。嘿嘿。”方廷助笑道。“来。给你蒲扇,摇摇。”宋素卿将之前王直送给自己的蒲葵扇递给了方廷助。宋素卿道:“这扇子啊,如今我都快摇不动了。”王直说道:“宋姐。商会里都已经安置妥当了,明日我就要去琉球和日本了。等到了日本,我给你买件最好的纸扇子回来。要多轻盈,就有多轻,你肯定摇得动的。”扑哧一声宋素卿笑出声来。
宋素卿想了一想,接着道:“你要是到了日本,帮我把我儿子朱五右卫门接回来吧。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我想看看他。”王直抱拳,严肃地说了声:“好。不过你放心,等我们把商团的钱拿回来,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脱身的,你还要多保重才是。”宋素卿默不作声,见王直担心得紧,便无奈地轻点点头。
起了身,王直见宋素卿安心地食完了糕点,简单告了个别,便和方廷助出了牢狱底层,和往常一样,牢头们都没有为难王直他们,王直又送了两锭银给陶翔,陶翔道:“兄弟我知道怎么办,你放心去吧。”
在集市里逛了几圈,王直看中了一些物品,一是以备不时之需,二是也打算抬价转贩试试。所以一直逛到了中午,王直才和方廷助返回寓所。刚进了宅门,便见叶宗满和几个小伙计在聊天。叶宗满见王直返来,抬手招呼道:“大哥,你回来啦,可真慢。等你回来吃午饭呢,王子殿下让我们把东西都已搬到宁字号了,甲乙两船装了个满满两大钵。”王直笑道:“这么快?你不留点空隙,让我塞点其它宝贝呀。丝及丝织品类,我觉得恐怕不够,得找龚姑娘找点茶器及瓷器或陶器。我在集市中听闻:堺港商人多茶商和茶器商,这番前去,一定要见识见识。”说着吩咐伙计们去吃饭了,自个儿带着叶宗满、方廷助两个人寻个酒肆快活去。
月湖畔,小食楼,酒席间,王直问起叶宗满道:“你觉得家具生意,在日本做起来会怎样?”叶宗满笑道:“这个可不行。倭人除非打仗,不踞胡床,平日里都是正跪坐或盘踞胡坐,虽说有点儿土气,但却行的是上古礼仪,咱们这单靠背椅、扶手椅和交椅,他们很少坐的。再者如卧床,倭人直接就在地上铺了席塌就睡觉,完全用不上呀。”“那你觉得什么杂货值得贩卖?”王直继续问道。叶宗满道:“这家具类,虽然譬如龙纹交椅,也值得上百贯钱,但是个头儿太大,占地方呀,你说咱们要去走海道,交通工具是船,空间总归是有限制的。以我之见,他奇怪物,体型小者莫若古玩、字画、书籍,对倭人来得实在,易于贩卖。再个就是如你所说,茶器、瓷器、陶器类,当然漆器类也可行,只是日本也盛产,两国各有春秋。这我可就不是行家了,你得请教龚姑娘去。”王直哦了一声,又咨询方廷助道:“你对这方面有什么见解?我知道盐帮干的可不仅是盐粒的买卖。”
“药材呗。还有水银呐。按我看,咱们能做的买卖都做了吧。”方廷助托着下巴思索着,帮忙出主意。“小食箩、女人脂粉,对了,我看你那包装定胜糕的盒子就挺不错的。再者,我觉得蔗糖和陈醋也是不错的选择。”王直附和道:“说来也是,可供选择的太多了,得好好分分类。陶瓷器类的物品,我打算都让龚姑娘参详。亚历桑德罗先置办的丝织品类,梁椿他们自然会去管理。食品类的东西,不易存放,即便是上好的金华火腿,我看那倭人也未必吃的开,放在船上我们自己享用罢。当然最复杂的莫过于这嗜好品了,这是西番人最拿手的玩物,我打算吃完饭再去看看,张罗张罗,不够新奇的东西,我也不想再要了。廷助,你也去帮我探探情报,下午咱们龚春居所处汇合。”王直想了想,又道:“咱们办事从速,明日就要出海了,下午加晚上做完这最后几件事情。”
叶宗满对王直道:“不知你对西番物品兴趣大不,我认识一个葡萄牙商人,来自他们国家首都里斯本的戈麦斯商会,眼下正在宁波集市里做生意,要去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