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歌者又诵了几曲,之后也间歇着弹拨了几首纯音乐,无唱诵。并不是每首曲子都要歌唱,一来歌者可以休憩,二来让听众感受不一样的风格。席间已经供上了一些食物,大家可以一边品尝,一边聆听,不愧是一种高级享受。有一女伶弹奏三味线,格外卖力,手持一拨片,弹拨起来,如龙凤腾踏于弦上,琴音“噌噌噌噌”地响起,表演堪称完美。
待男歌者将所有曲目全部唱完,王直他们,在尚真王的目光下对乐队报以掌声。演奏者和歌唱者们也和颜悦色,格外高兴。王宫正殿一层名为“下库里”,于御座后方,走来一人携两个小仕女,此人后陪尚真王坐一旁。此女看来是个宠妃,身体有恙,故不来参加早朝,但她年纪稍轻,想必不是尚清之母,并非正牌的王后。尚真王携宠妃手道:“我先王后夫人,号为‘华后’,可惜早卒,不然今日要能与大家共坐一堂就好了。”王直听来,暗忖道:想必这故去的“华后”,方才是尚清之母。
此时已是中午,瑞泉门之内的漏刻门那里,有日晷和漏刻等建筑及工具,标识出了时间,有侍者打击了三声报时大鼓:表示午时将至。报时鼓边,悬有一座“万国津梁”钟,质地和中原是一样的。尚真王摈去了乐队众人,命侍者们为众臣子、众来宾端食用膳。
公主尚清、王子尚源道等人都早已正襟端坐,尚清正好斜对着王直位置,由红花等人领头,侍者们为王室、大臣及王直他们先后上菜附调料,菜品以海鱼类、蔬菜为主。当然还有预先准备好的泡盛酒,由漂亮的侍女为大家小心翼翼地斟酌倾倒。不喜欢喝酒的人,固然有味增汤享用。王直趁着醉意,便向王上、王妃、公主、王子、郑大人、无想丸、梁椿诸人先后各敬了1杯。
“好酒量!”尚真王抚须笑道。王直摇摇手:“哪里哪里,岂敢在王上面前论酒量。只是这冲绳的美酒滋味甚好,我很喜欢,忍不住多喝了几盅。”尚清便说道:“依我看呐,你真是一个豪杰之士。唔……跟我一样。嘿嘿!”公主并不害羞,十分大气地笑了起来。于是王直、叶宗满、方廷助诸来客也都笑开了怀。叶宗满两手交叉,好似关二哥,他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刻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一旁的方廷助,挺着个肚腩,正好捧着,是谓“捧腹”模样。方廷助的蒲葵扇此刻并未带在身边,不知丢到船上哪里去了吧。方廷助吃了个满饱,头上渗出了汗,要不然也该扇扇。幸好这王宫正殿,是东西朝向,西面正朝中土明朝方向,南部和北部都有山,东西流向的海风徐徐进殿,清新自然,很快他的汗就挥发了。
尚真王继续道:“民谣节,宫廷及城下町中,都会很热闹,如果王直先生你们稍得空闲,还请四处逛逛,游览一番。我可派专人引导。”尚源道说道:“父王,还要请什么专人啊,就让我或者姐姐代为效劳吧。”尚真王点头首肯,继续道:“这王宫二层‘上库里’以上,你们不许去——那里是我睡觉的地方,琉球其他地方,只要是中山尚氏王家统治区域内,你们随意来往前行。”尚真王也挺幽默,这大殿二层,又名“大库里”,禁止其他男子进入,因为要留给王上祈福、睡觉或其它工作使用,里头有个小间是王妃寝室。三层是个小间,名为“小屋里部屋”,通风用,所以王宫大殿总共有三层。
“偏殿你们住得还习惯吗?”尚真王道。王直放下酒杯,抱拳回答道:“习惯,住的很舒坦呢。”尚清便道:“这内廷东边‘御内原’之内,还有其它很多建筑可以游览,等会我带你们去好了。”尚真王又道:“想必你们来的时候,‘玉陵’已经见到了。但是,龙潭边上的‘円鉴池’、‘弁财天堂’、‘円觉寺’你们恐怕还没去过呢,一定要去看看呀。”
王直听这么一说,倒想起来的时候确实注意到,龙潭湖泊边上,有条小路可谓“曲径深幽”,林荫繁茂,值得探求。于是道:“那等下就劳烦尚公主或者尚大人了!”
饭飨过后,王直命叶宗满派人将琉球国王赠送的礼物都驮运回船上。尚清和尚源道都主动请缨当导游。首先大家从正殿之后,经右掖门进入内廷——御内原,此处与南部偏殿也隔得不远。尚清带王直他们依次去了御殿、世添殿、世夸殿、女官殿、西之内藏、金藏、书院、寝庙殿、白银门等建筑。宫廷内部装潢自然比民间豪华,但是专门从事庆典的人手却不多。各殿建筑上龙的形象为蟒,有四爪,这是仅次于明朝皇帝的五爪龙标志,钦定规矩历来如此。门廊、屋脊、柱头、石狮等建筑小品也都有明朝的“闽越”风格,并不是王直家乡的“徽派”气象,但它们始终比日本建筑更接近中国明朝。
虽然让人观览,但王宫里还是守卫森严,王直觉得这并不够热闹。于是便道:“要不,咱们出城看看?”尚清便道:“你说了算,决定了就好。”尚清便跟尚真王打了个招呼,告了个别。王直等人站在大殿中央,跟尚真王表示告退。尚真王点点头:“去吧去吧,晚上的时候,可以在城下町住宿,或者回偏殿厢房也行。清儿,你可以要保护他们周全哦!”尚清领命。
王直诸人下了台阶,方才发现这铺台阶的石头,都是“大青石”——显然不是琉球本地产,都是中原海运回来的。王直心想:“这想必全是尚清他们这些航海士的功劳,不然这几千里之外的东西,怎么能在此处变得使琉球王家更熠熠生辉。”出城的时候,王直又来到了“龙通”所在,通本作樋字,是泉水名。见池子喷水的石壁边,有尊破损的石碑,王直对尚清道:“我能在这里题几个字吗?”尚清便叫尚源道着人拿来笔墨纸砚以及小书桌子,王直取龙通水,滴上几许,然后以墨磨砚,之后在纸上挥毫了八个大字:“飞泉漱玉、灵脉流芬”,王直自觉写得不错,抚了抚须同时点点头。尚清和尚源道赞道:“写得好!”王直说:“谬赞谬赞!”尚清道:“那儿哪成,我要叫工匠们原原本本地按照这字迹临摹,除了保留原本、拓本,最重要的是要刻在新碑上。”众人皆点头称好。说起来,王直作过讼师,总归是个文人,文绉绉的。不过这字写得还算有劲道,无想丸心想:这家伙倒不是我心中所想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来了龙潭边,看到円鉴池的潭水里,清澈见底,有许多野鸭子游弋来游弋过去,时而钻到水里去捉小鱼小虾吃,静谧安详。弁财天堂位于円鉴池中小岛上,修建于20年前,它和一条名为天女桥的小桥相连接,这里是琉球人祭祀海神的处所之一,经堂里据说还摆放着朝鲜国赠送的各种方典藏经。“弁财天”源自印度教的“辩才天”,也叫“辩才天女”、“吉祥天女”,名字是“萨罗斯瓦蒂”,她是印度教创世者梵天的妻子,“萨罗”有水的意思,因此弁财天也就是女水神。琉球的航海士常常会来这里祭祀,加上民谣节庆典,所以小小的地方,到处挤满了人。经由僧侣引导,王直他们也在弁财天堂拜了几拜,告慰神祗。之后,过了“円觉寺”的石头路牌,看见一群人正在円觉寺进香,円觉寺开山祖师是日本僧人芥隐承琥禅师,他大概是景泰年间来的琉球,所传学问乃是中原的南宗之一临济宗禅学,所以还有不少民众来到这里学习参禅。円觉寺的兴修曾经得到了尚真王的大力支持,故而香火鼎盛于斯。
王直等人无意在寺庙间食素餐,而且觉得与僧侣打交道过于严肃,便催促尚源道带他们回西边的城下町玩耍。行了不久,便来到了西岸的城下町。村町里到处飘满了彩旗,有的还升起了各色的鲤鱼幡,不少门店门口都竖着具有冲绳特色的石头或木头雕刻的狮子,狮子大多也都漆成了红色,跟王宫里的建筑一个色调。街道上有民间艺人吹拉弹唱,嘈杂的很。唱诵的民谣,有许多是当地土语发声,古朴非常,虽然王直听不全懂,但估量比僧人的念经有意思的多。叶宗满用手一指一间门店,门头挂帘布上,有一个白色圆圈,圆圈中有白色的“麺”(面)字——这是一家面馆。想来逛了一下午,大伙儿都饿了,王直就提议道:“咱们去吃面吧!”方廷助、尚源道、尚清、无想丸、梁椿、红花都道好。
各自点上了一大碗面,王直又加点了一份豆腐。这豆腐是用岛上净水浸泡出来的,烧出来的味道也格外清香,吃起来更是皮脆里嫩。面是有汤头的,所以是汤面。面是小麦制作,和一般圆面切面的面条不同,冲绳本岛的面条会切成略扁的长条。不过总体说来,它和中国广东的寿面近似,但它自己的特点是,面中可以加事先煮嫩的肉片、肉块或排骨。王直点的,却是不要肉的,加的是鱼糕片儿,附上许多海带,撒上葱花便开吃了。“好吃……呜呜……”王直边咀嚼边道。说着他又往碗里加了点醋姜丝,洒上用泡琉球朝天椒的辣料酒。“哗……过瘾。”王直觉得美食加配料这么拌真是绝配。方廷助见哥哥吃得香,也洒了点辣酒。虽然没加多少,但他道:“有点辣哦!”尚清在一旁解释道:“呵呵,就是这样的了,口味你们习惯了吗?”红花接过话茬说道:“这面,我也会做一些,只要你们喜欢,以后我会做给大家吃。”叶宗满应和道:“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