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昌败退回了义寨。
正军被夜袭才过去一个多月,射声军又一次败在了山人手下,而且是以狼狈逃回这种极不雅观的形式。
这次失败依旧归结于山人不讲原则。
上次失败是兽人和山人没有讲究“约仗”的原则。
自大周立国,就坚持将礼仪引入九夏的文明体系当中,其中在战争方面就倡导摈弃旧的残忍的、不道德的、没有道义的“争霸”,改为按照礼仪,双方以约定时间、地点,以及战败的赔付,并遵守不杀俘、不害民、不毁田等一系列文明规则的“约仗”。
所以上次的失败,周军是不承认的,至少贵族军官没有承认,因为兽人和山人对他们发动的夜袭不符合“约仗”的精神,自然就是不道义的,也不应该被认可。
这次弓昌的战败则是山人不讲究战争胜败的原则。
在九夏人的思维中,至少是诸侯间的战争思维中,得地就是胜利,失地就是战败,故而很多诸侯国的军法当中将失地之罪和战败之罪等同。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山人已经战败,是亡人,应该向他投降,或者逃遁远方。可当弓昌领兵踏入深山,却遭到了极为强烈的反抗。
山人利用自己熟悉山林,随时随地的发动袭击,无论是站岗、巡视、行军、睡觉,都可能被突然射出的竹箭射伤,尖竹刺伤,更可怕的是这些粗陋的武器都被淬了毒、或是抹了粪便,只要被擦伤,必然死相凄惨。
山人还会利用山里的野兽,或是激怒野兽袭击他们,或是故意误导他们冒犯野兽的地盘,每每让他们死伤惨重。
除此之外,山林的毒虫蛇蚁,湿热难耐的气候环境,都成了周人索命的厉鬼。
总之,三个旅整编出发,回来的却不足七百人,损失超过一半,里面又有两成染了病。
消息传回,太子愤怒了,远在义寨的秦殇等人都能感受到太子的怒火。
弓昌被太子问罪,解除军职、剥夺爵位,令周仪派人押回行营问罪。
要知道,上次夜袭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太子也只是轻拿轻放,这次却拿下直接相关的旅帅,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恼火。
与这道命令一起的,还有两道命令。
第一:升黄永为虎贲军副师帅,兼任次军师帅,负责义寨军事。
第二:周仪任黄永军令使,督促军事。
军令使是一种临时的职位,名义上是监督军事,传达军令,实际上就是代表太子来监督各营军官。显而易见,太子在向军官们表达不满,甚至还有不信任。
黄永心里很清楚,太子领军出征,政治目的大于军事,如今军事接连受挫,打击更大的是大周王朝和太子的威望,所以黄家必须尽快挽回脸面。
没错,是黄家,而不只是他黄永了,所以他一接到任命,就马不停蹄地一连几日召开“五寡头会议”,军官会议,全军会议,试图得到一个可行的办法,可结果差强人意。
周仪这几日算是看清了黄永的水平,最后一次会议进行到一半,蓦然起身,冷冷说道:“黄家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太子的恩遇”,然后甩袖而去。
夜间,黄永来找秦殇喝酒,闷着头灌了几坛,愁闷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猎杀灵兽,突破境界,就不至于接手这一摊泥沼了。老哥现在满脑子都是弓昌的下场,怕是离步他后尘不远了。”
秦殇安慰道:“应不至于如此,毕竟你们黄家是太子的支持者。”
“不过分支罢了,弓氏也是支持太子的大族,弓昌为弓氏嫡子,不也被拿下了。”黄永唉声叹气:“兄弟不清楚这天子家的道道,天子共有两任王后,大王子姬服乃是前王后所出的嫡长子,但前王后病故,天子又册立当今王后,导致大王子失去了嫡子身份,太子之位才落到今王后所出的平太子头上。”
秦殇道:“问题出在这位大王子身上?”
黄永点头道:“前王后病故时,大王子已经成年,早已经得到大部分贵族的认可,而且其母族更是大周世代姻亲的齐国姜氏,可谓根基深厚。这么多年,大王子一直没有放弃争储,太子就算得到天子的支持,地位也不曾稳固下来,才不得不通过军功来提升自己的威望。所以太子绝不会接受失败,也不能失败。”
“是这样啊。”
秦殇感觉自己把握住了太子的心态,出手按住黄永的酒坛,说道:“我有一个解决山人的办法。”
“真的?”黄永眼睛放光,急忙扔下酒坛,拉住秦殇的手道:“老弟快快说来。”
秦殇吐出两个字:“招降。”
“招降?”黄永犹豫道:“这能行吗?”
秦殇反问道:“为何不行?”
黄永眉头皱了起来:“太子…他能同意吗?毕竟山人让他丢了两次脸,心中肯定恨透了山人,而且山人这边都已经和兽人联合造反了,没理由就轻易接受招降啊。”
秦殇道:“我看未必,山人向来封山自守,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逍遥生活,诸侯给他们土地,请他们下山都不肯,怎么会真的造反?依我看,这次不过是受到兽人的诱惑,下山抢劫一把罢了。现在他们见识了周人的厉害,必然已经心生悔意,只要我们一手大棒、一手萝卜,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至于太子,老兄真的以为太子想要灭掉山人不成,实际上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要讨回个面子,还有被抢走的甲胄兵器罢了。毕竟山人在九夏眼中,比野兽强不了多少,鸡肋而已,胜了不会增加威望,败了面子扫地。所以老哥只要达成太子的心意,太子一定乐见其成。”
“原来如此。”黄永激动道:“老弟一语点醒梦中人,还请老弟指点为兄这大棒和萝卜之法。”
秦殇点头道:“这个简单,山人重视祖先的安宁,所以这大棒就落在死人身上,萝卜就是这义寨,还有保存的三座粮仓,只有能够返回自己的地盘,还有粮食供其生活下去,那么让他们交还铠甲,再向太子投降,太子的里子、面子不也就有了。”
黄永眼含深意道:“老弟当时就选择留下了三座粮仓,难道是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一步了。”
秦殇一笑道:“作为外人,话太多,惹人讨厌。小弟混个副师帅,回到大周自会有个去处,已经知足了。”
黄永惋惜道:“只是可惜老弟这一身才华了。”
第二日,鼓通三响,黄永意气风发地走上点将台,开口便数落山人冒犯天威、勾结叛逆、违逆国府、袭击路人等罪过,然后话语一转,宣布自己对山人的惩戒:掘其祖先尸骨,烧成灰烬扬之。
军令一下,大军大张旗鼓砍伐树木,打造梯子、绳索,还派人察看洞穴,以便开掘。
消息传出的当天,就有数股山人夜袭,全部落入周兵张好的网中。第二天,散布的山人开始汇集,很可能是要出来决战。
黄永这时派出使者,按照秦殇的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方法,很快义寨就同意投降。
按照约定,义寨的少主义猛儿送出掠走的甲胄兵器,黄永也按照约定退出义寨,驻扎在山外。
等待几日,义寨的寨主义鸦出山,随周军前往面见太子请降。
一场损失惨重的征讨总算得以体面的落下帷幕,在征讨兽人之前,太子下令整编军队。
秦殇返回军营后,就呆在军队中参与整编,由于次一军经历了先前的夜袭和这次的征讨后,军力实际上只剩下四个师的兵力,也就是已经有大约两千五百人战死或者失去战斗力,所以削掉一个师的编制,合并为四个师。
在职位上,太子调走原先的将主,任命黄永代替,秦殇也被黄永举荐,升为师帅,合并后多余的军官被调回正军,承担原先的职位。
私下里黄永见到秦殇,笑嘻嘻道:“老弟喜欢低调,老哥自然不会多嘴,所以老哥就用自己的名义举荐老弟担任师帅,以后我们兄弟联手,横扫兽人。”
秦殇感觉自己这半路认得老哥挺天真、挺可爱的,是一个抛弃了贵族低级趣味的武夫,重重点头承了这份情。
殊不知在军队刚刚返回时,周仪就将所见所闻详细地报告给了太子。
“虽然之前你信中已经提过了,可今日听你详细说了,依旧感觉十分精彩啊。这秦殇在遇到山人阻击,军队寸步难进时大胆提议后退一步,然后提出弓兵辅助的战术,这才能够在第二次快速推进;在山外找到老山民,打听到山中小路,就敢果断做出绕路袭击的决定,从而一举偷袭得手,真正奠定了征讨的胜利;黄永招降山人,可能也是这秦殇在背后出主意。”
太子语气带着些许惊叹道:“真不愧是秦氏子弟,虽然在乾国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公子,可到了战场,却表现得游刃有余。反观我大周的贵族军官…”
太子沉默几许,幽幽开口道:“这一个多月,孤总算是看懂了几分战争了,这就是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孤要是继续以政治那一套对待,未必不会栽倒在这个小泥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