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尹继善就被召进了宫里.然而今日与前些日子不同的是,雍正似乎给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一见尹继善进来就怒气冲冲地指责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起那戏文上的浓词艳曲,还染上了汉人的酸病!”
“万岁爷息怒,奴才当时被徐大人请去听戏,只是一时口误才说了这有辱祖风的话,奴才从没看过关汉卿的《西厢》和马致远的《牡丹亭》,所以还请万岁爷明察”,尹继善一听雍正的话,就知道是有人在雍正面前打了他的小报告,所以他就故意犯下常识性的错误好让雍正知道他自己只是想卖弄一下并不是真的颂扬这两出戏文上的思想。
“噗呲!”经尹继善这么一说,雍正一口的茶水都呛了出来,笑指着他说道:“你呀,没事瞎卖弄什么呀,这两出戏文跟关马二人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你居然还在朕面前犯这等错误,真是活该被弹劾!”
尹继善装出很佩服的样子说:“奴才才疏学浅没有万岁爷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奴才的心却是始终记着万岁爷的好的。”
“起来吧,你和哈元尼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雍正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但还是很想听一听尹继善自己是怎么说的。
待尹继善讲述完之后,雍正见他没有说假话才很有耐心地说道:“这个哈元尼战功卓著,还是铁帽子王的世子,所以朕也不好十分苛责他,你就大度些吧;另外,朕看你着实不适合呆在京里做官,朕还是把你放到外面去吧,你且说说你想到哪里去任职?”
这个雍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居然还考虑起了自己的意愿。尹继善心里不停地打着鼓。
“这个李绂,他这是要干什么!”尹继善正在发愣的时候,雍正突然就暴怒了起来,把手中的折子摔在尹继善面前骂道。
“万岁爷,您请息怒,不知李大人做错了什么惹得您生这么大的气”,尹继善捡起折子给他递了过去。
“你自己看吧,看完之后说说你的看法”,雍正推开了他的手,然后歪着身子咳嗽了几下。
尹继善一看才知道是这李绂参了田文镜还顺带批评了雍正一直自以为傲的新政的事情。
尹继善暗自想到这李绂也是一代廉吏如果不替他说说情的话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他便奏道:“禀万岁爷,李大人的话虽然迂腐了点,但请万岁爷看在他为官清廉的份上饶恕他吧。”
“算了,朕也不想怎么对他,你如今还年轻可不能被这些人给影响了,朕要你多学学鄂尔泰、田文镜还有李卫这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能臣干吏”,雍正语重心长地说。
终于到了史书上的尹继善最经典对话的时候了,且看我是怎么回答的吧。尹继善心里窃笑了一下就拱手奏道:“启禀万岁爷,奴才是奴才,他们是他们,奴才不会盲目地学他们的。”
“什么!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看他们的?”雍正如今为这么多人弹劾这三人而心烦意乱,没想到尹继善似乎也不怎么看好这三人。因此,雍正的情绪起了些小变化。
尹继善倒也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衣服说:“奴才怕说了惹得万岁爷生气,还是不要说得好。”
“朕偏要你说,快说!”雍正被他这样一激,倒愈发好奇起来。
“除非万岁爷先赦免奴才无罪,奴才才敢说”,尹继善故意吊了吊雍正的胃口。
雍正此时脸色变得有些严峻起来,他暗想这尹继善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难不成也跟李绂一样大肆痛骂田文镜等人。
“朕且赦你无罪,说吧”,雍正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
尹继善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衣服:“回禀万岁爷,奴才觉得任何人都不是完人,即便是帝王将相也是一样,所以对于李卫,奴才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奴才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宜学处多,然奴才亦不学其愎。”
“说得很好,别说是他们,即便是顺治爷都下过’罪己诏’,朕没想到你如此年纪竟洞若观火、持有主见,来人!传朕口谕,升尹继善为江苏巡抚兼左副都御史并赏戴双眼花翎!”
“谢主隆恩,但奴才还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尹继善想趁雍正高兴地时候把自己的一些主张提出来。
“但说无妨!”雍正很坦然地挥了挥手,语气和蔼地说道。
“启禀万岁爷,奴才想为那些为娼为戏为丐的贱民求得万岁爷的恩德,恳求万岁爷让他们真正成为我大清的子民,能够耕地读书、从良行善以享受到我大清盛世的恩泽。另外,由于数十年前的战乱,导致闽赣一带有大量没有编入户部册子的棚户。所以,奴才望万岁爷将他们重新编排并划与籍贯,这样做的话一方面可以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也可增加朝廷赋税。奴才请万岁爷恩准!”尹继善细细说来。
雍正思索了一会才说道:“佛说‘众生平等’,也如儒家的‘仁爱‘思想,朕就准你所奏。而且这棚户和贱民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弊病,朕若真做好了,看谁敢说我大清不会安邦定国!”
“万岁爷英明,奴才替额娘和天下的弱势群体感谢吾皇恩德!”尹继善这还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向雍正磕了个头。
雍正见此倒也会心地笑了笑:“起来吧,朕知道你的生母就是戏子出生,但朕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个而不重用你,你给朕提出了造福万民的良策,朕十分高兴。”
“你回来,朕知道你家的事情,朕这里有高丽国进贡的千年灵芝,你且拿回去给你阿玛,好好跟他和睦相处,另外你也可以趁此求求你阿玛为你额娘讨个封诰”,当尹继善正要告退的时候,雍正又把他叫了回去。
“这个雍正为了把我训练成一代名臣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连我家中的事情都被他牵挂上了”,尹继善双手捧着用黄绢子包裹着的千年灵芝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下就往尹府走去。
一到尹府门前,尖嘴猴腮的姚管家就缩着个细脖子走了过来把尹继善搀扶着说:“二爷,您吉祥!”
“嗯,吉祥,我阿玛近来可好?”尹继善甩开他的手问道。
那姚管家嬉皮笑脸地说:“好着呢,大人经常在书房里和一些幕僚们下棋论诗,前几天李绂大人来府中拜访还说着二爷的好呢。”
“李绂大人来过?他还在吗?我怎么着也得见见这一真佛”,尹继善以前看二月河的小说,印象最深的就是李绂这个人物,如今听了姚管家的话自然是愈发的急切起来。
尹泰的书房与归有光的项脊轩有些神似,也是几间散列在芭蕉杨柳里的旧屋子,显得十分清幽别致。尹继善不愿绕过前面的溪流,蹭了一下土就跨了过去,然后从一月洞门进去寻着一段曲径就到了这里。
门前的小厮一见是尹继善忙进屋里向尹泰禀道:“大人,二爷回来了。”
“哦,太傅大人,难不成他们所说的二爷就是您哪位敢动三阿哥的儿子?”在一旁与尹泰一起下棋的李绂举着手中的白子竟忘了落子。
尹泰听见李绂这样说,心里也是有些甜滋滋的,毕竟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但他还是故作愤怒地说:“李大人哪里知道我这逆子的秉性,日后保不齐会给尹家带来多大的祸事。”
“话不可这么说,令子年少得志是有些招人嫉妒,但有您这德崇位高的阿玛在,他也不会偏得太远的”,李绂摆了摆手说道。
尹泰听到这话就不住叹了口气:“唉,老夫如今哪里管的了那个畜生啊,只怕是孔圣人在世也没法教化这等畜生了。”
在窗外迟迟未进的尹继善没有听见尹泰说他一句好话,心中未免有些失落。他不由得垂下了头走进来跪下道了声福就站在一边,也没了刚才想结交一下李绂的好心情。
“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见过直隶总督李绂大人!”尹泰严厉地命道。
尹继善很颓然地转过身子行了个晚辈礼:“小侄见过李大人。”
“张氏,快给尹大人上茶!”尹泰见他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就不自觉地生了三分气,但也不好说他只得招呼着张氏。
等张氏端茶来时,尹泰就突然大声呵斥道:“放肆,不懂规矩吗,见到大人怎么如此慢待!”
张氏连连告罪才高举着茶杯埋着头含着泪说道:“尹大人,请用茶!”
尹继善见张氏手中那颤抖着的茶杯顿时满腔热血就涌了出来,轰然一声,尹继善就跪倒在地:“额娘,孩儿万万受不起,请额娘退下吧!”
“太傅大人,这少妇是尹大人的额娘吗,您怎么能让她服侍自己的儿子?”李绂很惊讶地问道。
尹泰很淡然地说:“李大人也是孔孟子弟,难不成也忘了三纲五常?老夫家中子孙自然是以范氏为母,我尹泰为父,这人不过是府中一奴而已,大人请下棋吧。”
一旁的张氏听了这话就像是自己被人挖了心一样难受,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忙把茶盘放在地下,朝尹继善跪着说:“请尹大人起来,奴家万万不敢受此重礼。”
尹继善见此只得强行把张氏扶了起来,让后走来朝尹泰跪下:“阿玛,圣上隆恩,特让孩儿给您带来高丽进贡的千年灵芝,孩儿别无所求,但求阿玛为额娘正名,替她讨个诰命!”
“老夫怎么做岂能依你,拿什么破灵芝来装孝心,也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尹泰怒指着他说。
“阿玛请息怒,这事是万岁爷同意的,孩儿才被擢升了江苏巡抚还赏戴了双眼花翎,这些都可以为证”,尹继善立即取下顶戴指着上面的珊瑚珠子和孔雀翎说道。
尹泰不见这个还好一见这个就越发生起气来:“少拿万岁爷来压我,老夫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子,来人,拿大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