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迷信的”,尹继善话刚一说完,周围就响起了一阵哀音,吓得影儿忙又不停地磕着头:“大娘见谅,大娘见谅!”
“喂,影儿,你看那里来了个黑影,走得真慢就跟飘来一样”,尹继善忍不住想逗她一下,便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
影儿忙抬头一看,果真如尹继善所指,远处长廊里确实有一个黑影向这边移来,吓得她忙缩进尹继善的怀中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里。
“哎呀,看你怕的,我好歹也是打过仗的人,杀的人可多了,要是真有鬼索命的话,我早不在了”,尹继善说着就站起来走了过去。
“你回来!”影儿见他朝那里走去,心里也是十分担心,壮了壮胆子就跟着走了来。
“原来是阿玛,您这么晚了还到前面来干嘛”,尹继善一见是尹泰就侧过头来朝影儿笑了笑然后就把尹泰扶到灵堂旁的凳子上坐下。
“我就不能来吗,别看你们大娘凶,内心可是疼着你们,这些年你们在南方住着,她也没少念叨你们,早把你小子当年的大逆不道之举忘了,结果你小子倒是心硬得很,一封家信也不寄”,尹泰说道。
“孩儿不孝,阿玛教训的是”,尹继善和影儿跪下回道。
“都起来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家都不齐谈何治天下,你现在回来了,我就让你当族长好好当这个家,以后我走了,也不致使这个家四分五裂”,尹泰语重心长地说道。
影儿让丫鬟去给尹泰拿来了一件大氅让尹继善给他披上后,尹泰才继续说道:“你比为夫有出息,这么年轻就官居一品,影儿也很贤惠不愧是孝懿仁皇后一脉的人。”
尹继善还是头一次听尹泰肯定自己,心中之喜难以言表。
“我们这一脉虽是达官显宦,但尹家其他兄弟子侄却是三六不等,甚至有的不如寻常人家,你以后还是多帮衬帮衬他们,说到帮衬,等你扶柩下葬后就以新任族长的身份开办一家尹氏私塾吧,这样也可以帮那些贫困子弟读书考功名”,尹泰说完就咳嗽了起来。
“阿玛说的是,孩儿一定照办,您还是回去歇息吧”,尹继善劝了几下,尹泰也就回去了。
范氏下葬之地就在京城西郊祖坟地。康熙初年大闹圈地运动时,尹继善的祖上仗着上三旗的统领身份强占不少良田,如今整个西郊就有数千亩良田属于尹家。
当年的非法圈占如今都成了合法田产,尹继善这个名副其实的大财主在范氏下葬前一日就来到了郊外在众人的陪同下察看着送葬的路径。
范式下葬之后,按照礼法,尹继善还得在范氏墓地附近搭棚住上一年以全孝心,守孝其间,不可行房事,不可吃荤,最难以忍受的是不可洗头,不可沐浴。
当然,尹继善可没有那么老实,每次夜间就会去附近的溪水旁边把头洗了洗甚至还洗了洗冷水澡。
这日,经过一夜疾风骤雨,天气显得分外的凉爽,尹继善和影儿以及随身服侍二人的彩蝶趁此就出去走走兜兜风。
刚翻过一道小山梁,尹继善等人就发现了一断残垣断壁,残垣断壁前方还有几户人家,这几户人家俱是蓬门荜户,比起尹继善临时在乡村里建造的砖瓦房,这些人家更像是搭的棚子。
阡陌交横,鸡犬相闻,尹继善一手牵着影儿一手牵着彩蝶很是新奇地绕过一段篱笆,见到一簇紫色野花时才停了下来驻足深闻了一会。
“雪芹啦,秦可卿被贾珍玷污的这一情节还是舍弃较好,舍弃之后就更添了一丝扑朔迷离之感”,矮土墙外传来的一句话语引起了尹继善和彩蝶的注意。
“秦可卿?贾珍?难道?”尹继善有些欣喜不已地朝彩蝶笑了笑。
彩蝶也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向影儿笑道:“我敢打赌,雪芹和李筱妹妹一定是在这里住着。”
“不可能吧,她们走之前特意给我留了地址,说她们就住着都察院东边的曹府里,怎么会在这里呢”,影儿刚一说完就愣住了。
只听里面的人说道:“要是尹大哥在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这秦可卿在天香楼的事被省去是错的呢?”
“好像真的是她们,我去敲门看看”,影儿说完就走过去刚要做出敲门的姿势,突然,小柴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影儿等人还没细看是谁,一盆飘浮着白菜叶的水就扑到了影儿的脸上和衣服上,水珠从湿透的发丝上落下,显得十分的狼狈。
“是你们?”李筱见尹继善他们突然出现,心中一惊一喜之下,连铁盆也摔在了地上,溅出的水倒打湿了自己的鞋子。
尹继善见李筱荆钗布裙,倒比昔日的小姐清秀装扮更加至真至纯、丽质天成,真如转世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李筱与尹继善对视了一眼,忽地一下又侧过了头,微笑道:“少夫人,刚才多有得罪,把你的衣服打湿了,我这里还有两件旧年的锦缎衣服,你若不嫌弃的话就请进来换上吧。”
“你们也都进来吧”,李筱向尹继善和彩蝶微微一笑道。
尹继善一进来就看见院子周围是杂草和泥土混合而砌的矮墙,从小柴门过去直通两间茅草房,茅草房的门是用竹篾编成的。
右边是菜地,也许是土地过于贫瘠或者是主人不擅栽种的缘故,菜都泛黄无绿,即便是墙根处的番薯也有些受不了。
左边除了一大堆荒土和一大丛艾蒿蕨草外就只剩下了一个规则不整的石头和散置在下面的两个小木墩,不过在石头和墙根之间的一圃丁香花和紫藤萝确是护养和修剪的异常好。
尹继善见他们居住的环境比自己小时候居住的乡村农家还要糟糕心情就很沉着但一见到这一处开得异常鲜艳的花卉倒有一种莫名的欣喜和无奈。
“尹大哥,这里实在是简陋,让您见笑了”,曹雪芹笑着说道。
“简陋是简陋,比起刘禹锡的陋室有过之而无不及呀,只是你们娇生惯养久了,完全不会操持家务,这些菜呀地呀都没侍弄好,你去给我拿个锄头来”,尹继善说完就自己去墙角跟把一缺角的锄头拿了来。
尹继善走到菜地里一边松着土一边说道:“这地板结的厉害,你们也不松松就种上菜,菜与菜之间太密,二氧化碳供应不足,菜能长好吗?”
“尹大哥说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和李姨确实不懂这个,不过你怎么会这些呢”,曹雪芹惭愧地问道。
“为官者就得与民同作才能了解百姓疾苦,我要是不会干农活,我能当好一任督抚吗?”尹继善说完看了看就又说道:“雪芹,你家的茅厕在哪里?”
“尹大哥要解手吗,李姨是爱干净的人,于是我们就请人在百米之外安了茅厕,我现在就带你去”,曹雪芹也拿了一荷锄来道。
“这李筱还是这么洁癖,我不是想解手,我是想让你找个桶去提点粪来浇灌这菜地,这些菜有了粪作有机肥才能长得好”,尹继善笑了笑道。
曹雪芹这个少爷倒也习惯了这里的脏与臭,所以也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就找了个木桶去了。
“尹大哥,你懂得可真多,这些臭臭的东西真能让菜长好吗,只怕我李姨要是知道了,她死都不肯吃的”,曹雪芹提来后就捂住鼻子说道。
“她以前锦衣玉食的时候可没少吃这粪土养出来的饭菜,快浇上吧”,尹继善说道。
“尹大哥,这归隐田园的学问还真多,我家要是没有衰落的话,就不会来这里体验生活,我还就一直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曹雪芹颇有感触地说道。
“这些只是基本的生活能力而已,算不得学问”,尹继善回道。
“要是没有这些学问的话,我早就饿死了,这可是真学问”,曹雪芹说道。
“你们也不用学这些学问了,今天就跟我们回去,还是跟我们住着,在这里受这些苦,别把你们的才华全都浪费在了这些黄土上”,尹继善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
曹雪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尹大哥是可怜我和李姨,可我已经长大成人,不可能一直寄居篱下,我宁愿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李姨也不愿拖累您惹别人嘲笑。”
“你一直都很有志气,这我知道,可你们根本不适合耕种植桑,这样下去别人不心疼,我就是第一个心疼的”,尹继善将曹雪芹那变得粗糙的手拿出来看了看说道。
“既然雪芹你不愿寄人篱下,那倒不如就让二爷给你找份事做吧,听说你已经是贡生了,还当过八品笔帖式,想必当个什么教谕还是行的”,彩蝶走过来擦拭去曹雪芹衣服上的水渣开口道。
“算了吧,彩蝶姐姐,我是不想入仕途了,那些当官的除了尹大哥还算是干净的外,其他的人就比我刚才提的粪土还臭,我是不想挨着他们了”,曹雪芹这话一说出就让尹继善不自觉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