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尹继善倒是平静的很,这一点史贻直也看出来了,心道:“少年老成啊,难怪宝亲王和张相如此重视此人。”
“诸位还是请回去忙你们的公务吧,这里有尹大人向我汇报就行了”,史贻直说完就从一旁的仆人手中接过一丝帕来揩拭着沾满汁水的胡须。
一旁陪侍的鄂阳没想到这个钦差大人还挺邋遢的,一点也没有顾及到自己一品钦差的身份。
陈宏谋见尹继善示意地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官员们出去了,心道:“钦差大人会趁我们走后直接捉拿尹大人吗?”
“陈大人,你在想什么呢?”彭启丰见陈宏谋一直看着里面,就好奇地走了回来问着他。
“你说尹大人会不会跟以前一样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押解进京呢”,陈宏谋说道。
“你就放心吧,温福将军已经将衙门控制好了,你当门外那些抬泉水运西瓜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吗,钦差大人虽说是领了旨意的,但他应该明白这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吧”,彭启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
“什么,这温福将军的胆子也忒大了吧”,陈宏谋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加害怕了。
“温福将军本就是尹大人从小兵一手提拔到三品大员的,你说他是谁的奴才,人家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主子罢了,满人的事,我们汉人最好不要插手,让他们内斗去吧”,彭启丰说了一句就甩袖走开了。
史贻直见鄂阳不屑地别了自己一眼,心里也就猜到她是笑自己行为有些孟浪。
“这位师爷打扮的想必就是鄂相的千金鄂小姐吧,几年不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即便是男儿身打扮看上去也是那么的秀色可餐”,史贻直朝尹继善笑着说道。
“正是”,尹继善真不知道这史贻直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就把话扯到鄂阳身上去了。
接着,听了史贻直的话,他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史贻直是在暗讽自己啊,只听史贻直说道:“尹大人师从张相,聘请鄂相之女为师爷,其左右逢源之功真是令史某敬畏啊!”
自己既然能够让钦差敬畏难道就不会让雍正敬畏吗,好一个史贻直呀,说话虽不着调却暗藏机锋。
尹继善懒得跟他委婉过去委婉过来,索性就摊开了牌,做出一种大无畏的样子说道:“史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尹某可没钱送你,也没能力让你的儿子兄弟升官。”
史贻直吓得忙丢下了茶杯:“尹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周大人之间的事的?”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学健既然能查到我兵围烟花楼,难道我就不能查到你们之间的勾当吗”,尹继善可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根据彩蝶所说的信息胡乱诌的,见他这样惊讶,倒也有些窃喜起来。
“实不相瞒,史某来此就是要查你们二人的,史某假意收受周大人的贿赂就是想详细了解关卡盘剥一事,如今特来江宁就是想了解一下尹大人到底为何要包庇逆民、兵围青楼,还请尹大人告知隐情”。
史贻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犹豫竟让尹继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要是密折一上,自己这个钦差只怕倒被给他参了。
尹继善见史贻直向自己透露了实情,心里也就知道他是向自己低了头。
于是,他立马就说道:“这里有一句诗,还请钦差大人听听。”
“尹大人请讲”,史贻直拱手回道。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钦差大人觉得此诗如何?”尹继善端起茶杯来问道。
“此诗应是随意拈来所得,平实淡雅,算得上佳作了”,史贻直故作认真地默念了一下后才说道。
“哦,是吗,钦差大人再评评,兴许会发现其真谛”,尹继善笑道。
史贻直也不知道尹继善是卖的什么关子,便又默念了一句道:“史某不才,念了几遍,觉得此诗应是一人闲时所作,虽词句不华,但思想也甚是平淡,既无青云之志又无愤世嫉俗之意。”
“好啊,钦差大人,你竟看不出来这是一首反诗,你这是有意隐瞒,故作无知!”尹继善突然大怒起来。
“不可能啊,这诗怎么会是反诗呢,史某也是进士出身,这句小诗还是看得懂的,尹大人是误会了”,史贻直心平气和地说道。
“误会?这是误会?当时万岁爷让宝亲王评此诗的时候,宝亲王就不是这样说的”,尹继善立马又编了个谎来说道。
“王爷怎么说的?”连鄂阳也跟着好奇起来,靠过来认真地问道。
“他说:‘这清风不识字就是说满清贵族无用,是一群野蛮之人,而何故乱翻书就是嘲讽满人居然敢夺取汉家江山’,尹继善转述完后,史贻直早已惊出一脸冷汗。
“万岁爷很是赞同的他评价,作诗的人自然是跟吕留良一样被处以了大逆不道之罪”,尹继善接着说道。
“尹大人说的,史某怎么没听说过,这作诗之人又是谁呢?”史贻直忙问道。
这可怎么好,我把乾隆年间的文字狱案件搬到了现在,这个史贻直又在这里追问,得想个法子圆谎。
尹继善被他这么一问就慌了起来,沉思片刻后才说道:“这是钦差大人在湖广任总督的时候的事,作诗之人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就是吕留良的学生。”
“哦,不过尹大人,史某绝对不是故作愚昧,真的是没有看懂此诗,而且史某斗胆说一句,这诗这样去理解确实有些牵强附会呀!”史贻直直言不讳地说道。
“史大人直言相告,不惧危言,尹某佩服,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下面这句诗,史大人觉得它是不是也是暗藏深意呢”,尹继善说完就命人取出纸笔来将邵员外的诗句写了出来。
“恕史某直言,这句诗更加平淡无奇,比不上刚才尹大人念得那句,但这首诗也含‘清风明月’,也可以理解为反清复明”,史贻直很是中肯地说道。
“钦差大人的话说得真好,您的才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实不相瞒,这就是邵员外的诗句,江都县令贪图他的田产就以此诗诬告了他有反清复明之意,就像我刚才要诬陷史大人一样”,尹继善说道。
“哦,史某明白了,要是凭清风明月就治人大逆不道之罪的话,那唐宋两代的读书人可得庆幸自己没有被治罪咯”,史贻直笑道。
“钦差大人真幽默,要是照这样下去,只怕唐诗宋词包括《诗经》就得成为禁书了,想必您饿了,我们先去吃饭怎样?”尹继善回道。
史贻直见尹继善只是带着自己一干人进了一小酒楼,便诙谐地笑道:“比起周大人的款待,尹大人的就显得不给我这个钦差面子了。”
“不,不,我尹某给钦差大人的面子可不是什么豪华的宴席,而是前途,一个光宗耀祖的前途”,尹继善笑着说道。
“哦,不知尹大人为何这样说”,史贻直问道。
按理说,这样的话应该是反过来说,应该是钦差大人给地方官员前途而不是地方官员给钦差前途。
尹继善忙说道:“宝亲王曾经给我说,当朝汉臣中除张相外,就数史贻直能成为柱国之臣了,而史贻直确总是韬光隐晦,让宝亲王他不能确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完尹继善的话,史贻直敢情是明白了,敢情这宝亲王真如张大人所说是在借此观察自己到底是何政治立场。
史贻直还没有说话,尹继善就先开了口:“宝亲王在信中给我说了,他有意倡导满汉一家,因而想比万岁爷重用张相一样还要重用一汉臣。”
“宝亲王对您的评价最高,如果您这次办事办得好的话,到时候大清第一汉臣就非您莫属了,入值军机兼管六部,荣膺大学士,加封侯爵,可不就是光宗耀祖了吗?”尹继善接着说道。
尹继善给史贻直抛了这么大的一个橄榄枝,史贻直倒有些措手不及。
史贻直定了定神后,心道:“张廷玉算是爵位最高的汉臣了也不过是个伯爵,而我要是被封侯爵的话岂不是真的是第一汉臣了吗?”
在外人眼中,尹继善是弘历的第一心腹奴才,他的话八成上就是弘历的话,史贻直因此也十分相信尹继善所说的话,心里也就真的乐呵了起来。
“尹大人说的是,史某一定将实情报给皇上,还尹大人一个清白,请宝亲王放心”,史贻直很是认真地说道。
“钦差大人的正义凛然之气真是令尹某佩服啊,堪比林则徐啊!”尹继善拍着史贻直的肩膀赞叹道。
“林则徐?请问尹大人,这林则徐是何人啊?”史贻直笑了笑就岔开了话题问道。
尹继善被他这么一问,心里倒也有些慌了,心道:“坏了,自己满嘴跑火车,吹大牛,居然把林则徐给吹出来了。”
“嘿嘿,尹某不才,兴许是因为年轻记得史料传记比钦差大人多点,这个林则徐就跟宋时的范仲淹一样”,尹继善笑着解释道。
“哦,那这个林则徐一定外藩人了”,史贻直可不想在一个比自己年轻的满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学识不行,所以就辩解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