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顾浚静悄悄地回到8303房,薇薇带着泛上来的一脸酡红,扑上来开门。
顾浚目光越过她,环顾四周:“小小呢?”
见顾浚完全把自己当透明,薇薇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好气地一甩头:“不见了!”
“什么?!”顾浚怔住了,视线瞬间锁住薇薇:“她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会不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妈!连亲妈都不要她了——”
顾浚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薇薇的——本来是要揪领口,但她没有,他只好揪住美人鱼礼服肩胸之间的几缕薄纱:“她、在、哪?!如她若有个什好歹,我决不放过你!”
薇薇气急败坏,眼里涌入委屈的泪光。
“我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对?还没进门就对我兴师问罪!”
薇薇一边说,一边想挣脱顾浚,一步一步往后退,终于退进了卧室。顾浚没松手,跟着她到了卧室门口,终于松了口气也松了手——小小已经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
顾浚把薇薇的身份证掏出来,还给她,向她道歉。
“那你怎么补偿我受到的伤害?”薇薇嘟了嘟嘴,朝顾浚仰天翻白眼耍赖:“说吧,是上.床还是借种?”
顾浚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沉郁:“薇薇,不要轻易说这些话。你还不明白,它可能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那你为什么不来伤害我?!经历一次或者多经历几次我不就明白了?!古人早就曰过,嘴上得来不靠谱、绝知此事要躬行,你怎么就不肯弯下你高贵的公狗腰给我躬行一下?
“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嘴上说得真好听,一个二个都是为我好,都是为我的未来着想,呵呵,既然这么关心我,怎么不给我来个言传身教?一个二个有多远躲多远!
“我这么好,有头有脸,有胸有脑,屁股大好生养还有旺夫相,你们都瞎了吗?为什么都不要我?!未来未来未来!我讨厌未来!连现在都没有的人,还说什么未来?!”
这一夜,初恋破碎的薇薇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就像碧海青天的沙岸,鸟也在自由自在地飞,花也在无忧无虑地开,但就在某个瞬间,沙上忽然竖起了一堵墙。依然还是碧海青天,依然还是水清沙白,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很多年以后,她才会明白,这堵墙,叫做成长。
而每一次的张望,必会抬高围墙。
顾浚没有安慰薇薇。他也安慰不了。最后薇薇又扑到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没了动静。
顾浚低头,薇薇呼吸均匀,微微在他胸前起伏——竟是睡着了。
顾浚忽然想起,苏愿也曾经抵在他胸前假哭,一下一下地震着他的胸,像野火花一样灼烧着他的腑肺。而薇薇,却是这样的平静和轻盈……
顾浚心底某一个暗箱仿佛揭开了一角封印,飘过另一位少女温柔甜美的身影,只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一切重归平静。
也许以后,薇薇才会明白,像顾浚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无情,比令她受伤的小马哥更无情——你可以靠近,可以倾诉,甚至可以在他怀里哭泣,但永远进不到他心里。那个位置,他只会留给一个人。一生。一世。
顾浚轻手轻脚把薇薇放到床上,再抱起熟睡的小小,怔了怔——
此前她笑起来的样子,像苏愿;而此刻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半掩着面容的样子,却像极了樱树下那个慵懒俊美的人影。
待顾浚将小小安然无恙地送回医院,交接给护士和护工,已是凌晨一点半。
早上,快六点的时候,晨曦初现,淡淡地映照万物。顾浚终于回到另一座城市,酒店停车场。
白兰花树的香气弥漫,向他覆盖下来。顾浚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在门口静静地倾听片刻,并没有苏愿已经起床的动静。
顾浚放下心来,用最快速度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这时才感到连夜奔波那迟来的疲惫,立即拿出手机定了七点的闹钟,躺上床——今天还要做苏愿发布的未知任务,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和精神。
幸而顾浚并不知道,苏愿在半夜曾经意外发现他外出不归的事实,否则,也许就该睡不着了……
顾浚的睡眠很轻,哪怕在他最累的时刻,都会保持最基本的警觉。
在房门轻轻转动的刹那,他就已经被惊醒。他本能地集聚起全身力量,就在那个进来的人影屏住呼吸、无声拿起他枕边手机的瞬间,半睡眠状态的顾浚猛然侧身,有力的胳膊一把将对方上半身钳制住。
不料竟是一团温软撞进他怀里,顾浚睁开眼,呆了一秒钟之后,神智才恢复清醒——
进来的人,是苏愿。
此刻,她身体被他紧紧圈住,胸口正紧贴在他胸前,手里还举着他的手机;她表情微微错愕,朝他半仰着头,微张的嘴唇离他的脸不到三公分,要说多AI昧就有多AI昧……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感觉到她带着冷香的呼吸如太平洋穿过赤道的航道,星月之夜那最温柔的和风扫过他的脸侧;他感觉到紧贴的胸部两颗跳动的心脏,一前一后的节奏,在胸膛里起了巨大的共鸣,如同大提琴与小提琴……顾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在他冰冻已久的胸口,似乎在跳动着,苏愿的心脏……
两人这种暧昧的姿式足足保持了三秒。苏愿率先回过神来,举了举手里顾浚的手机。
“窝猜……泥调了……闹钟?窝……还……有点虚……散(上)午……不香(想)出门……香(想)进来给泥……取消闹钟……让泥……多睡一会……”
一夜昏睡,退了烧的苏愿已回血回蓝,虽然说话还有点吃力,但一字一句,要比昨晚清晰,只是个别字句,受到舌头肿痛的影响,发音不够标准。顾浚恍然,点了点头,心头一松,眼睛一阖,往床上一倒,几乎立即进入睡眠模式。
苏愿哭笑不得,略略动了动:“顾浚,泥四不四……可以……先放开……窝?”
顾浚意识半模糊地松了手,那阵温软迅速离开,胸口刹那间凉了一半,虚空感渗进四肢百骸。顾浚微微皱眉,本能地伸手在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但这一刻睡眠之神已经发威,霸气地把他的手臂收回到他身边。
他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顾浚神清气爽地出了套间,突然停住脚步。
窗帘已经拉开,阳光倾泻进来。苏愿正托住脸,面对大海,坐在窗口的小吧台前,默默向外凝望,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剪影,安宁而美好。
她穿着一件新的小清新长裙,月光色的底,下摆是几卷巨大的浪花,仿佛是外面的大海从窗外溅了进来,在她衣上留下的海水痕印。
这样的苏愿,令顾浚陌生。
这不再是那个地下道卖艺的苏愿。不再是那个夜店里陪酒的苏愿。不再是那个在他怀里假哭的苏愿。不再是那个悲苦而苍白,愤怒而恐惧的苏愿。
她仿佛一朵淡雅的小苍兰,静静地开在神户川的海浪上……
良久,她转过头,朝他淡淡一笑:“从今天起,我决定做个幸福的人。我相信,无论如何,你一定,会护我平安。”
她其实并没有看他,只是在对未来说着她的决心。她笑容平静明亮,如同无风的白昼,燃起的火光。这个新的苏愿,带着一种淡定的气质,令人安心,却又让顾浚感到几分陌生和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