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宁王在殿外候见”李公公接到小太监的消息后立马传达给了皇上。
“让他进来”祁文煜看着手里的折子冷冷的说,不曾抬头。
这位穿着华丽,盛气凌人的正是豊朝如今的圣上祁文煜。
为何说是如今,当然是因为中途换过皇帝。
祁氏自开国以来,豊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这一个个皇帝的命运就没那么一帆风顺了。就比如祁文煜的哥哥祁文弘,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却屡遭变故,身边挚爱之人纷纷离去,最终也是撒手人寰。
李公公应了一声“喏”便走了出去,到了殿外就瞧见了一个笔直的身影正在静静等候。
“宁王殿下随老奴进来吧”
“有劳李公公”
面前的这个少年皮肤光洁白皙,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出男性的刚美之气,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薄薄的嘴唇显得他更加冷艳不好接近。
他身材修长,虽有些偏瘦但不失习武之人该有的健硕,再加上他那清醇柔和的声音,从头到尾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
他正是宁王祁珩(heng),当今皇上的亲侄子,也是先皇祁文弘唯一的孩子。
至于他为何没有继承皇位,这个故事就说来话长了......
祁珩跟着李公公走进大殿跪下叩首,“祁珩拜见陛下”
祁文煜并没有抬头,依然忙着批阅手中奏折,淡淡的说了句“起来吧”便没再说话,看起来真是日理万机。
祁珩起身看了一眼祁文煜也没有出声,只管面无表情的垂眸站着,后背依旧挺的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李公公着实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提醒一下皇上,可又想到这位是个什么德行,只觉后脖颈微微发凉,便选择了闭口不言。只是在无聊之余时不时观察一下宁王的反应,不由得心生钦佩。
他还真是沉得下心。
过了许久,桌上堆满的折子少了一大半,祁文煜这才开口“这些大臣,一刻也不让朕消停”他说着,抬眸瞧了一眼矗立着的祁珩。
这个侄子长得越发像那个人了,真让人心烦。
“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实乃我朝之幸”
祁珩说话一直都是一个调,感觉不到丝毫情绪。他眼里更是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剩下冰凉的躯壳。
祁文煜终于扔下了手中的折子,“不看了”语气中透着嫌弃,“永远都看不完!”说着起身走向棋盘桌,“来,陪朕下下棋”
祁珩弯腰示意后随他走到棋盘桌旁,先是扶着皇上坐下,随后跪坐在对面。
挨着棋盘桌里侧的是一个小案几,上面摆放着点心与茶具。李公公不敢闲着,忙着为二位倒茶。
祁文煜拿起一颗黑子落下,“许久未与你切磋了,不知你棋艺精进了多少”
“微臣的棋艺在陛下面前不值一提,还望陛下手下留情”祁珩敷衍着,随即拿了颗白子落下。
“哎,别总是陛下陛下的,朕是你叔叔,这儿又不是朝前,不必多礼”
祁珩抬眸看了一眼祁文煜,微微低头示意,“是,皇叔”
祁文煜听到后脸上挤出了个欣慰的表情,可很快又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语气多了几分哀伤与无奈,“唉~ 先皇兄过世的早,你儿时又遭变故,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先皇兄驾崩前,可是万般嘱托我定要找到你啊”
听到最后一句,祁珩故作镇定的眼眸微沉,正要落子的手一顿,可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安静落子。
祁文煜察觉到了祁珩转瞬即逝的变化,嘴角似有似无的勾起,继续说道“幸亏上天眷顾,你最后还是回来了。朕作为叔叔,理应替先皇兄多照顾你”言语中透露着关心。
祁珩的目光抬向祁文煜,“斯羽谢过皇叔”低头作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祁珩,小名斯羽,是祁文煜同父异母的皇兄祁文弘之子。
祁文弘18岁登基,同年封碧落族玄女南宫月漓为后,从此后宫再无他人,独宠南宫月漓。
两年后祁珩出生,举国同庆。祁文弘把不满周岁的祁珩立为豊朝太子。
祁珩三岁那年,在祁文弘的生辰宴上,太监张凌安公然刺杀,刺杀未成便挟太子而逃,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祁珩就此跌落神坛。
六年后,右相赵翼出宫执行任务时偶然遇到正在被追杀的他们。张凌安伤势严重没能救活,他在临死前交代了祁珩的身世以及当年指使之人,祁珩也顺理成章的被带回了宫中。
“最近身体可安好啊?”祁文煜继续发问。
“一切安好,有劳皇叔挂念”
“那就好,斯羽平时在府里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朕说,朕命人添置”
不清楚他做些什么?真是可笑至极。
“府里并不缺什么,微臣喜清净,平时就是下下棋,看看书,偶尔出游观景,日子过得很惬意”
祁文煜停了下来,“你堂堂一个王爷,活得像个普通百姓,朕也拿你没办法了”说的满是长辈口气。
这是在恨铁不成钢?李公公被皇上的演技惊艳到了。
祁珩微微一笑,拿起了左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只是,最近坊间传闻宁王不近女色,有断袖之癖......”
听到这一句,正在喝茶的祁珩险些被呛到,轻咳了几声后立即放下茶杯拱手,“微臣失礼了”
看到祁珩的反应,祁文煜确实被逗笑了,可片刻后又是穷追不舍,“这府上,虽说有丫鬟随侍左右,可还是需要有个女人陪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孤身一人久了,也就习惯了”
“一个男人,身边没个女人伺候怎么行,你年纪轻轻就如此清心寡欲,想出家不成?”
祁珩尴尬轻笑,“并非”
“那是有心上人了?”
祁珩顿了顿,“也没有”
“既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父母不在人世,婚姻又是终身大事,朕作为你叔叔,不得不操心”
祁珩知道此次招他入宫并不简单,早在出发前就排列过许多可能性。而现在,祁文煜的意图已经不能再明显......
“微臣的私事,实在不敢劳烦陛下”
“啧,朕说了,朕是你叔叔,是你唯一的亲人,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朕更适合为你选妻啊?”祁文煜说的差点自己都信了。
祁珩垂眸不语,会是谁呢?
他知道赐婚一事早晚会来,也做过诸多准备。朝中大臣和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他都仔细研究过,与哪家结亲对自己帮助最大,与哪家结亲是祁文煜的首选,他心中都有个大概的结果。
只是,来的太快了。
如今,祁文煜突然提起婚事,那就是想一招致命,如此,祁文煜定不会让自己有拒绝的机会。
那么......会是谁呢?
“朕为你看了许多,这朝堂之上诸多朝臣,朕觉着,唯有那常雷的女儿才能与你般配”
祁珩眸光一凝,缓慢看向祁文煜。
怎会选她?
祁文煜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满脸认真,似乎真的是在为他考虑,“常雷这个人,虽是傲娇了点,可他是三代元老,是功臣,常家自开国初就是官宦人家,家风自然是很好。朕封了他女儿常忆璇为安平郡主,也拟好了圣旨,已经给常府送去了”
最后,黑子一落,棋局再无回旋余地。
祁珩广袖下的手握紧了拳头,他万万没想到最终会是常雷。
当年祁珩被掳走之后,皇帝祁文弘举全国之力寻找太子,皇后也是思念成疾,整日疯疯癫癫。在苦苦寻找两年之后,等来的却是是太子被杀的消息。
皇后南宫月漓听闻后卧病不起,最终也抑郁而终了。祁文弘痛失两个挚爱之人,也慢慢落下了病根,逐渐变得不理朝政,沉湎于酒水。
也因此,楚王祁文煜才有机会造反。
而他的成功离不开一个人——常雷。
常雷在太上皇时就在朝为官,当时还是小小的中郎将,可随后因边关战事,被评为平西将军赴边关平定战乱,仅花了一年的时间大获全胜,击退敌寇,立了大功。
那一年,他仅20岁。
当年的常雷性格果断,心狠手辣,最是看不惯性情温和的祁文弘。
痛失爱人的祁文弘,虽说不上是浑浑噩噩,但心智也不太清醒。
常雷固然野心勃勃,可他终究还是豊朝子民,他自恃劳苦功高,断不会让大豊断送在这优柔寡断的皇帝手上。
那该怎么做呢?皇帝没有子嗣,只能由他几个兄弟上。可谁最合适呢?
祁文煜,这个人不简单。
母妃不得宠,娘家势力又弱,祁文煜在诸多皇子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太上皇在位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胸无大志性格懦弱的闲散王爷,甚至祁文弘也这么认为。
所以,皇位之争中,他能幸存。最后祁文弘都当皇帝了,他依然能幸存。
祁文煜24岁之前的人生都是在委曲求全中度过,忍气吞声,卧薪尝胆,暗中培养势力。若问这祁文煜有什么本事能够当皇帝,那就得说他善于利用人心。
他好像有一种天赋,能看出他人心里的欲望,恐惧,甚至弱点。可光看是没用的,他更擅长利用它,因为他坚信,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就是人心。
约半数朝臣的把柄在他手中,可这远远不够。常雷手握兵权,只要常雷站在他这边,对付那群朝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祁文煜知道,对于文弱书生而言,冰刃总是最具说服力的。
因此,他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常雷。他知道常雷看不惯祁文弘,那他就演他的对立面即可。
演的越不像祁文弘,祁文煜就越有机会。
如祁文煜所愿,常雷最终选择了他,不仅是因为祁文煜演技好,更是因为一个女人。
谁曾想,叱咤沙场的将军,竟是个痴情种。
常雷与祁文煜花了4年时间让朝臣一一归顺,让祁文弘日渐衰落,最终,名正言顺的登上了皇位。
在祁文煜登基的第一年,宰相赵翼带回了一个9岁的小男孩,右肩上有凤凰胎记。
朝中哗然。
这正是碧落族族长南宫一脉独有的印记。南宫月漓有此印记,祁珩自然也有。
自此,祁文煜再也不能安心享受皇位,他的疯魔也终是没藏住。
祁文煜试图暗杀过祁珩不下十次,可总是被人阻止,屡遭失败。
与此同时,常雷的气势也一天比一天大,生性多疑的祁文煜就像历史上所有的皇帝一样,开始忌惮他。
仅仅一年之内,祁文煜就多了两个必须除掉,却暂时除不掉的人。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妙招:他用一个眼中钉去对付一个肉中刺。
祁文煜把本该杀之而后快的亲侄子推向了朝前,以先皇遗孤之名不断拔高他的地位,封官加爵,最终成功地把斗争引向他们二人,自己却跳出来在旁看戏。
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后,到了现如今,他却让自己的两个敌人联姻。
祁珩不明白,祁文煜图什么?
常雷对祁文煜而言是个最次的选择,不,他不该是个选择,他就不该出现在选项里。
祁文煜为何要选他?
难道常雷和祁文煜达成了某种协议,以联姻之名引他入局?
祁珩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
不可能,祁文煜绝不会和常雷重归于好。
在祁珩的认知里,常雷对皇位虎视眈眈。若他俩想联手除掉自己,那么祁文煜这么多年来提拔自己毫无意义。更何况,若自己不在了,这个平衡就会真正被打破,最终只剩他俩对立的局面。
到时,祁文煜一定会输。
排除上一种可能,那就只剩一种可能,祁文煜想一石二鸟。
“棋局已定,这次,斯羽输了”
祁珩看着棋盘,眼神逐渐恢复了平静,“微臣棋艺不精,让陛下见笑了”说完便离开坐席跪在祁文煜面前叩首,“微臣谢主隆恩”
祁文煜看着趴在地上的祁珩,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再也找不到方才的温和,反而冰冷里夹杂着胜利后的得意。
“起来吧”
祁珩出了大殿不急不慢的走着,思考着,完全顾不上左右向他行礼之人。
常雷,安西候,手握兵权势力滔天,自太上皇在位之时就在朝中颇有威望。先皇在位时从边关召回皇城,一待就是七年,也是当今这个疯皇帝把他封为安西侯,就算给了他虚名也没能收回手里的兵符。常家三十万大军全凭常雷一人调遣,甚是狂妄。
只是,祁珩恨他并不因为这些,他有他的理由,有一个不得不恨他甚至杀他的理由。可如今要娶他女儿为妻,祁珩心里不是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而在大殿之内,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祁文煜还在棋盘前坐着,悠哉地下棋。
李公公满心疑惑。
问还是不问?这人头,赌还是不赌?
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缩着后脖颈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陛下,奴才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祁文煜看都不看李公公一眼,语气冷的像是变了个人。
“这,安西侯与宁王素来不和,陛下将其女儿许配于宁王,可是想缓和他们的关系?可如此一来,陛下就不担心他们联手......”
祁文煜冷冷的一声哂笑,“他们之间,可不是一场婚姻就能化解的”唇角微勾弧度微杨,眼神中渗透着计谋与奸诈。
李公公没再深究。
在皇上身边做事,稍不留意就会身首异处,更何况他伺候的主,他不是正常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疯子有疯子的想法,像祁文煜这样奸诈的人,是不可能做对自己不利的事的。
他知道,就算常雷愿意,祁珩也绝不可能与他联手。
这一场局,他认定祁珩不会拒绝,认定常雷会嫁爱女,更认定,这一场隔着血海深仇的联姻,能够让他们同归于尽,从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