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爱人你不要怕

为了省钱，朱大力买了个高铁硬座，带了个毯子，准备发挥艰苦朴素精神硬生生坐一宿的火车去北京。上了火车给程路发了个微信：去趟北京，勿念。 看着程路的微信头像，是个咧着嘴笑的路飞，程路的确笑起来的样子跟路飞差不多，细想想，长得也差不多呢，再回忆下这几天程路给自己的帮助，心头不禁一软，又补充了一条：是去实习，毕业前就回来。 还没等发过去呢，程路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朱大力也没接，她实在是不善于告别，或者说很怕告别。还记得小时候，朱大力第一天去幼儿园，是妈妈送她去的，老师牵着大力胖乎乎的小手跟妈妈说再见，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妈妈。 高中的那个午后，奶奶破天荒的做了一大锅红烧肉，吃的朱大力满嘴流油，幸福感爆棚，给奶奶一个大大的熊抱挥着手跟奶奶说再见，蹦蹦跳跳去上学，还记得奶奶在胡同口笑着和她摆手。结果放学回来，满屋子哭泣的大人，朱大力不哭不闹只是不停搓着奶奶冰凉的手，直到被亲戚们拉开。 老爸也是一样，那是个清晨，天还没亮，朱大力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老爸说，他去上班了，今儿有大活，早餐放在桌子上要记得吃。 结果那天，老爸没有回来，尸体至今都找不到，朱大力还记得那个晚上，空荡荡的老屋只有朱大力自己，边哭边吃着早上老爸留的煮鸡蛋。 朱大力的拇指摩擦着掉在手指上的眼泪，狠狠的揉了把脸。发现对面的老爷爷正满脸慈爱的看着她，大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大爷，您也是去北京呀？” 大爷笑而不语，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老奶奶看了眼朱大力，眼神有点。。。复杂。 朱大力也没在意，拿出纸巾擦着鼻子。 “来来大妈让一下，我是里面的座。”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电脑包挪了进来，坐在了朱大力的对面。 朱大力鼻涕都忘了擦，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一屁股坐在了老大爷的身上。。。 朱大力瞪大了眼珠，吃惊的看向周围的人，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发现哪里不对劲，只有对面的老大爷，透过中年男人的身体，依旧对着朱大力微笑。 莫非。。。该不会。。。我的天哪 朱大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过一下，去下厕所。” 厕所里。 “哗哗哗，哗哗哗”朱大力接过冷水，不停的往脸上泼，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发红的脸还有。。。 那个老大爷！！！！ “姑娘你别害怕，我时间不多了，我想请你给我老伴带句话。” 说完，老大爷抬起右手放在朱大力的额头上，老大爷的一生就如同放映片一样在朱大力的脑海里一幕一幕的闪过。 第一幕，一个放牛的少年，笑着向一个姑娘吹着口哨，姑娘害羞的跑开。 第二幕，月光下，满山遍地的萤火虫，两人席地而坐，姑娘头上别着一朵牵牛花。 第三幕，众人推搡着几个人向前走，被推搡的几个人都不敢抬头，脖子上都挂着一块白色的纸板子，纸板上写的什么看不清楚，只能看清走在最后面的是那个姑娘。 第四幕，几个穿着半旧的佩戴武装带的65试军装的年轻人高昂着头颅站在木台子上，下面跪着的是满眼惊恐，身体不住的颤抖的姑娘，旁边的少年眼神坚毅，额头流着血，死死的将姑娘护在怀里。 第五幕，破旧的窝棚里，两人对着四个牌位磕头，姑娘头上带着一朵绯红色的牵牛花，少年的背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第六幕，依旧是那个窝棚里，两人抱着两个四五岁大的孩童，笑嘻嘻的分着吃一块烤地瓜。 一幕幕快速闪过，有黑白色的也有彩色的，有笑脸，有哭泣。 最后一幕，火车站，一个中年女人搀着哭的直不起腰的老奶奶，一个中年男人看着手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老爷爷正在挣扎着回头。 这一幕幕闪过也就五秒钟不到的时间，朱大力像是读懂了老人的一生，睁开眼睛，疼惜的看着老人。 “也不能怪儿女啊，儿女也有他们自己的子女需要照顾，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娶了媳妇。女儿虽说留在我们身边，可是女婿身体不好需要她照顾。我们老了，单靠女儿自己无力支撑这个家，儿子儿媳工作忙，小孙子又要准备高考，只能。。。只能把我俩分开，一边照顾一个啊。。。” 两位一起熬过生死，忍过饥饿，受尽人情冷暖，本该安享晚年，却因为衰老活生生被子女拆开。 老人低下头，痛苦的摇着头。“姑娘，我老伴还不知道我已经去世了，车站的那次分别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现在是联系不到我，执意要来北京看我的，你看看。。80多岁的人了还是当年大小姐的脾气。。。” 这时老爷爷的身影开始涣散，周身不住的散发着青烟，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老爷爷来不及说再多，他想握住朱大力的手却根本握不住，只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说：“姑娘，最后一句话一定一定要帮我转达，你告诉她啊。。。不要怕。。。我只是先到下面等她而已。。。等她也下来的时候，我会穿着中山装，带着牵牛花来接她。。。让她好好活下去，不要害怕。。。” 老爷爷的眼神，和当初护住姑娘的那个少年的倔强，一模一样。 朱大力站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心里刀绞一样的疼，原来在极度难过下，心脏真的是会痛的，那么这种痛，老爷爷和老奶奶又痛了多少次呢。 直到厕所外不耐烦的一阵阵的敲门声，朱大力才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 “搞什么啊，这么久，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能墨迹，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大力一回到座位，就客客气气的和对面的中年男人换了位置，挨着老奶奶坐。 朱大力深呼吸，又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里又难受的不行，只能轻轻的握住老奶奶的手。 老奶奶诧异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大力，片刻后，然后像是读懂了大力的眼睛一样，用另一只干枯又温暖的手擦拭着大力脸上的泪水。 手背上还粘着打点滴时用的医用胶带。 朱大力咽了下口水，犹豫片刻，鼓足勇气：“爷爷刚才说。。。” “我知道，他让我不要怕对不对，唉这个老头子。。。” “奶奶您怎么知道的？” “奶奶我呀，是用心听见的，姑娘啊，谢谢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的奶奶一定一定也很幸福。” 此时老奶奶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当年萤火虫围绕着的姑娘，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