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去州学了,该带些什么呢?”一个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小丫头趴在案几上,撑着头想道,“嗯……要带五套换洗的衣衫,笔墨纸砚也是要的,呃,不知州学提不提供铜盆、水桶那些呢?”少女在纸上写下她的上学物品清单,“啊,是了!冬天蜀郡不下雪,但也得带个汤婆子去,不然冻死了。”
“秦免!你磨叽了半天,东西到底收好没有啊!”一位穿着绛紫色罗袍的美妇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双丹凤三角眼瞪得越发上扬了。
“我,我,马上!”秦免嘟了嘟嘴。
“我一周前就开始叫你收东西,日日催时时催,结果呢,明日就要去州学了,你还没开始收!你这小孩儿真是背话!”
“夫人莫急,奴婢帮小姐收,必不会误了小姐明日上学。” 一位身着翠绿衫子的中年仆妇低头道。
“青娘!你就是太惯着她!”秦夫人皱眉道,“别帮她!让她自己收!”
“青娘,不用你来,我自己便能做好!”秦免抬头,向母亲做了个鬼脸。
“好,我等着你。”秦夫人气哼哼地走了出去。秦免远远地就听见父亲在宽慰她:“莫生气,莫生气,自己的孩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都是你教的!”秦夫人生气地坐在椅子上,“免儿一堆坏习惯,都是跟你学的!她这么任性,又不会照顾自己,独自出门在外我怎能放心!”
“是是,夫人教训的是。”秦父为秦夫人捏着肩膀,“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慢慢地不就学会照顾自己了?夫人总叫我放手,现下你又放不下免儿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管当晚秦家如何鸡飞狗跳,秦免第二天还是顺顺利利地带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坐上了前去州学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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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学府青城书院矗立在青城山间,绿荫掩映,流水环绕,仙奇美景,无出其右。不过,秦免可没这好运气欣赏满山春色,她已来回搬了四趟行李,骨头差点没散了架。“唉,命运不公,命运不公啊!”眼看四周的学生都有家里人帮忙,秦免气得捶胸顿足,“母亲待我忒也严格了!” 她噙着泪揉了揉自己颤颤巍巍的双腿。
经过好一番洒扫布置,秦免才勉强在书院北部的寝舍中安顿下来。一番梳洗后,秦免来到了书院南部的前讲堂,按照自己的入学序号壹佰陆拾捌入座。秦免四顾,发现皆是生人,心下有些怅然,又十分期待。
不知道我的新朋友会是怎样的呢?他们也喜欢看话本吗?喜欢打马球吗?不会是成日背书的书呆子吧?
诶?那是…
“张小郎!”秦免跳起来,两步并作一步,一下揪住一位蓝衣少年的耳朵,“好你个张京照,今日丢下我一声不吭地就跑啦!” 这张京照乃秦家隔壁张家的小儿子,比秦免小两个月,长得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张小郎自幼与秦免生在一处,二人成日嬉戏打闹,形影不离。秦免混的有些男孩子气,秦家父母也不管,因此秦免在街坊里得了个“免辣子”的称号。张家是上一辈从秦川迁到蜀地的盐商,最爱一项秦地美食叫“面辣子”,对“免辣子”便也爱屋及乌,时常唤她去家中吃饭。
有一次,张家亲戚们开他们的玩笑,问张小郎长大后是不是要娶秦免当媳妇儿,俩人马上双手叉腰,一个大喊“不娶!”一个咆哮“不嫁!”好不精彩。今日张小郎没有等她一起上学,秦免心中早已不快,此刻逮到,定要好好折腾张小郎一番。
“哎哟,哎哟!姑奶奶饶命!”张京照疼得龇牙咧嘴,“放手放手!”
秦免这才罢手,张京照捂着自己耳朵连连叹气,“秦大小姐!你莫不是忘了三日前你约我去涉足谷玩儿,结果自己睡过了时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
秦免想起此事心中内疚,但嘴上还是不服软:“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的嘛!当时我醒来看见时辰,第一时间就派青娘去知会你了!”
张小郎犹捂着耳朵,嘟囔着:“哼,臭辣子,与人期行,相委而去。”
“喂,张小郎,你是不是在骂我?”秦免和张小郎追打起来。
突然,门口一阵艳光射来,照的二人直睁不开眼。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量高挑的紫衣美人,雪白的皮肤,葡萄似的眼睛,墨一般浓的剑眉,小小年纪未施粉黛就已浓艳无双。她手执一把团扇,正迈过讲堂门槛,向他们走来。
“劳驾,二位,请问第壹佰陆拾玖号的座位在此间吗?”
连声音都如此轻柔动听。
“在的,在的。”面对如此温柔的可人儿,秦免再也发不起脾气来,霎时间气焰矮了一丈多,“壹佰陆拾玖?” 秦免欣喜地将紫衣美人牵到座位上,“姐姐就坐我后面呢!”
“姐姐?”紫衣美人不悦地蹙眉,“你何时生辰?”
“乙卯年冬月二十五。”不及秦免回答,张小郎便抢了先。
“不巧了,”紫衣美人用扇子轻轻捂住嘴巴,笑道,“我是辛卯年五月生人,比你小,是妹妹。”她瞟了一眼秦免,似是在打量她。
她特意加重了那“小”字的语气,却是为何?秦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妹妹有甚差别?不过客气一下。秦免觉得没意思,正欲和张小郎出门瞧瞧。“你们怎的不问我姓甚名谁?”那紫衣美女问道。
“是了,是了。妹妹芳名为何,家住何处呀?”秦免回过头,笑嘻嘻地配合道。
紫衣女子掩面答道:“小女子姓甘,表字星星,蜀中人士,上头有十一位堂兄,六位叔父。”
哦,原来是蜀中望族甘氏的掌上明珠。秦免之前在传奇话本上看过,这甘家是蜀中第一名门,与镇南王乃是世交,因祖上义结金兰,两家世代通婚,在矿产、盐井等民生重业上常有往来。到这一代上,甘氏嫡长房只有一个女儿,此女不仅生来富贵,且从小便是一等一的美貌,因此闻名遐迩;镇南王世子也是家中独苗,与甘家女儿年纪相仿,他们从小相识,青梅竹马。
这种王孙公子与绝色美人的组合,自古以来便为世人津津乐道。是以虽二人年纪尚幼,民间却早将他俩的故事编成了九九八十一种版本,有写他们桃林初遇的,有想象他们的婚后生活的,反正传奇话本里活色生香,应有尽有。这点秦免倒是比鬼精鬼精的张小郎知道的更多。
原来她就是话本中的女主角,闺名竟然叫星星。秦免暗自好笑,那些话本真是江郎才尽,什么“甘婉儿”“甘芷兰”,哪里有“甘星星”好听。
“百闻不如一见,星星郡主天人之姿,果然是所到之处满堂宾客皆回头,皆回头呀!” 秦免向甘星星拱手。
甘星星对此话十分受用,羞道:“哪里。”
就在甘星星回味这溢美之词时,张小郎已拉着秦免跑了出去。“诶,我说,你拍马屁的功力可是日益见长啊!”张小郎停下,笑意盈盈地看着秦免,“从前就甜言蜜语的哄我爹娘高兴,今日更是抱上了甘家的大腿,不简单啊。”
“你什么意思啊!” 秦免扔了一棵狗尾巴草在张京照脸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人家甘星星确实很漂亮嘛。”秦免盈盈的大眼睛扑闪着,张京照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转过头,咳了咳:“我就是觉得,那甘星星倨傲忸怩,你也不必把她捧得太高。”
“张小郎,不许在背后说同窗坏话,”秦免皱眉,“我便罢了,若是叫旁人听去,星星郡主知道了会难过的。”
“我又不在乎。”张京照耸耸肩,“秦免,你今日对待甘星星怎如此温柔?你和我说话可从不这样…”
……
“怜香惜玉懂不懂?”
秦免一下子凑近张小郎,一双杏眼如小猫般微眯着,那娇俏的嘴角勾起,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笨蛋。”
“你…” 张小郎看着眼前的秦免,她谈吐间的气息如蚂蚁般爬进他的耳根子,一股少女的奶甜味渗进他的每一寸肌肤。张小郎的脸色由黑转青,由青变红,堪堪囊括了世间万千颜色。
秦免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想他必是被自己吓了个半死,开怀大笑。张小郎好不气愤,猛地将她压在墙壁上,恶狠狠地瞪着她。
秦免这才注意到,一直比自己矮的张小郎,竟不知何时高出自己一头。她心下不服,一阵扑腾,“哼,张小郎,你还敢袭击我!”最后成功地揪着张小郎的耳朵回到了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