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雪了。
这是我在上京见的第八场雪。
小时候在川蜀地区总是不下雪的。尽管父亲向我们强调过蜀地是会下雪的,我们出生的那年便是鹅毛大雪,但我在人生的前十八年中,终究还是没见过那样的雪了。
我尽力笼了笼手中的火炉,那木炭快烧尽了,火炉就呈颓唐的气势了。
“哎呀,这火炉都快凉了,娘娘快把它给奴婢。”青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我,“仔细冻伤娘娘。”
“青娘,青娘!”一阵寒风从门帘处吹进来,我鼻子受不得这股子寒气,猛地打了个喷嚏。
“娟儿!门帘缝掀小些,娘娘受不得冻你又不是不晓得!”青娘向刚回来的娟儿抱怨着。我忙笑着说:“罢了罢了,我一向病恹恹的,怪得了谁?这天寒地冻的,娟儿受委屈了,快来烤烤火。”
娟儿斗篷上抖落一地雪,连眉毛鬓角上都是。她穿着一袭青袄,桃红色的背心,一张雪白的小脸儿冻得红扑扑的,嫩的仿佛一个水蜜桃儿能掐出水来。她搓着手颤抖着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的暖盆前蹲下,伸出手来烤火。
多水灵的一个小姑娘啊!我越看她越是欢喜,仿佛蹲在那儿瑟瑟发抖的人是我。我轻轻拂去她眉上的积雪,那一点点雪便簌簌地落入炭火中,滋一声便消失不见了。我定定地瞧着,一时间出了神。
“娘娘又想起在天艮山的日子了吗?”娟儿侧着头问我。
我笑笑:“是呀,那儿的雪真厚,我都走不动道儿。”
“娘娘,青娘,娟儿向你们请罪!”娟儿雪白的脸庞低的我都瞧不见,“娟儿无能,今日的炭火,尚功局那儿说分发完了,叫我们明日再去。日日都说明日再去,可日日我都是第一个到那儿的。忒也气人了!”
“是我连累你们了。”我低下头,“这冷宫中什么都没有,害你们吃苦。我明日就奏请尚宫局,把你们安排到连姐姐那儿去,连姐姐人美心慈,定不会亏待你们。”
“娘娘这是哪儿的话!”青娘扑通一声跪下,猛地向我叩首,“奴婢和娟儿永远不会离开皇后娘娘的!”
我望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仿佛是八年前醒来,在东宫见到的第一场雪。
人年纪越大,便越是清醒。高兴时清醒,难过时清醒,哪像少年时,笑着笑着便也能睡着。我睁着眼睛,坐到了三更。青娘和娟儿都已熟睡。长夜漫漫,何时能再见到东方太阳升起呢?自从我住进这冷宫里来,三月了,每日雨雪靡靡;说来奇怪,这可是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日子,午朝今年却似中了魔咒,三月雨雪不散,农间不能播种,地里不能结果,再这样下去,连年战乱的土地上又要饿殍遍野了。我趴在窗口,难过地想着。
好想念爹爹呀、娘亲呀、妹妹呀,她们都在哪儿呀,是不是在秦家宅子里等着我吃饭,是不是每日都念叨着我的学业,是不是知道严子复成日偷偷看我……
“喂,秦免!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一脸少女怀春?”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把我着实吓了一跳。秦笠倒挂在房檐上,一下翻进了我的窗户。我一见她,不知为何,泪便止不住地流。秦笠轻轻拥我入怀:“姐姐,我来了,你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