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郁最近被面试官问到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放弃做律师,以及以后会不会后悔。
可是纵然被问了无数次,柳郁也并没有想好一个什么完美的答案。
无论是刚刚工作一年多就要彻底换工作,还是只剩三个月就能拿到律师执业证,都没什么很好的说辞能够辩白自己的选择。柳郁对此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心虚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
律师,在柳郁上学的几年里,可是承载着职业光环的,摆在她梦想的正中心,她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成为工作狂、女强人,实习比谁都拼命,熬几个大夜还和打了鸡血似的,拿着微薄到无法养活自己的实习工资傻乐。可实习终究看不到一些现实,实习生可能是世界上最好忽悠的廉价劳动力,尤其是律师、金融行业的实习生,有未来不可限量的钱途这张大饼给自己充饥,都觉得自己能成为二八定律里的那个那个二,可又有多少人搭进去一切才发现自己只是二?
来北京做律师,可以说是同时实现了柳郁的两个梦想。
第一份工作顺利得像是在做梦,那是一家柳郁大二的时候就想要去的圈内刚刚崭露头角但已经小有名气的律所。当然,之所以让一个大二的学生就印象深刻趋之若鹜,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高尚的原因,说白了还是起薪高。实习生月薪一万,转正后月薪三万,大二那年的柳郁就已经看着这个薪资标准,幻想自己未来靠自己养活自己的快活日子了。
但是来北京的第一个下马威——哪怕是学法律的柳郁,也还是栽在了黑中介身上。
因为工作要求立马入职,只给了柳郁一个周末的找房期限。柳郁被这种巨大的快乐冲昏了脑袋,签合同的时候无用的条款看了半天,全然没管中介的资质和违约条款约定的两个月的违约金——不过也对,柳郁从来没有租过国内的房子,并不知道违约金的标准,也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想想如果不想住了要交多少违约金。柳郁甚至还有一种当机立断女强人一般的优越感,看完房迅速与那个肥头大耳的中介签下了合同。
入职第一天柳郁就被安排了出差的任务,第二天就走,待两周。事实上,待两周的意思仅仅是,两周后的那个周末可以公费回一趟北京。这样的出差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柳郁看那间带有“独立卫生间”的卧室越看越不顺眼,半个月的工资付给了一个周末的蜗居,实在不值。其实如果律所真的按照他们宣传的那样发工资,三千块钱的房租每个月住两天也就算了,但事实上,律所开始只能给她七千五,还有三个月试用期只给80%。柳郁狠狠心还是决定跑到偏远的顺义租了一个开间,只需要一半的钱,除了远,住得蛮舒服。
可是毁约的押金加上违约金,是三个月的房租啊。她本想要转租给别人,给中介说结果被房东否决,说不允许转租。小一万被黑中介扣掉了,柳郁咽不下这口气。一方面是金钱的窘迫让柳郁想讨回来一部分钱,另一方面是法律人的尊严——你一个律师被黑中介坑了,这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柳郁尝试举报,打了无数的电话,但是黑中介的窝点自己当时是被那个胖中介电动车捎过去签的合同,哪知道具体位置;而举报中介公司则更是找不到他们人。柳郁想起来房东和自己交涉的时候说的让自己把钥匙放在小区门口xxx中介那,抱着最后的希望,柳郁举报了那家中介。不久那家中介就有人给柳郁打电话,说这房东不是自己公司的人,拜托取消一下举报,柳郁顺势问为什么房东要自己把钥匙放他们那里,那中介公司说这人是这一片的房虫,和每家中介公司都很熟的。
“房虫”?柳郁怀疑自己听错了。对方解释说,就是二房东,专门靠转租房子收租。黑中介加二房东,都让自己碰上了。柳郁心里想了一系列的维权途径和方式,但是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甚至金钱继续耗下去了。柳郁咽下这小一万的亏空,只能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唯一的报复:她打电话举报了这个二房东的隔断。
是的,连报仇都报得有点憋屈。北漂这个开头是有点不如意。
初入职场的人确实是好骗啊。不敢说不敢问,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尤其对方还是一群钻研漏洞的职场老油条,懵懵懂懂地就被人绕得云里雾里,牵着鼻子走了。
律所的人面试没有提到工资,柳郁也没有追问——她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掉进了钱眼的人,再说了,宣传写着转正3万,应该不提就是默认这个标准了吧?可直到她入职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月薪只有7500,HR告诉她,这个“转正”并非劳动关系的转正,而是说律师职位转正,所里“律师池”现在已经满了,可以先给自己挂着证,等拿到执业证后,且律师池有空出来的位置了,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月薪标准了,在此之前只能按照这样的薪资。至于法律实习生也能拿到一万元,HR说是最高一万元,包含奖金的,而奖金是合伙人自己选择发放,因此实习生工资月工资上限一万。
听到这些附带解释的一堆东西,柳郁的确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当时柳郁的心态就像是突然被梦中情人宠幸的花痴女,哪怕发现这人出轨、家暴、恶贯满盈,也只愿意活在自己想象里、圣母般包容并对其浪子回头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兴冲冲地开始卖命工作,熬最晚的夜加最长的班,就算这样,每个月的工时还是会被合伙人以“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为由扣掉不少。
不停地出差、在路上,柳郁的漂泊感越来越强。如果说别的稳定北漂找不到归属感就好像是寄人篱下生活感觉不到被接纳,那柳郁这种北漂更像是想要寄人篱下却被每一户人家无情地踢皮球一样甩来甩去,连一个屋檐都不给。
曾经柳郁可是最喜欢出门旅行的,最喜欢旅行前把行李有条理地规整好。现在她回到家只想躺在床上,行李甚至都不想拆箱,因为两天后可以提包继续走。不到半年,旅途的奔波、久坐的腰痛,还有长期熬夜,让柳郁变得沧桑又憔悴。她看着那些神采奕奕的合伙人,有时候会想是自己太矫情了还是自己太弱了。
北京,可能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吧。柳郁常常有点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