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郁为了来这家公司面试,还自费做了核酸。
亦庄之于北京,是一个有点奇特的存在。或者说,“北京”,本来指代的也只有四环以里的范围,之外的地方,甚至比天津河北的地位还要尴尬。
深秋的北京已经挺冷的了,太阳尤其刺眼,风也格外呼啸。柳郁提前和负责自己面试的工作人员联系好后,还是意料之内地在风里等了半个小时。工作人员出来喊自己去登记的时候,柳郁被风吹得有点恍惚,不自然地挤出一个职业假笑,然后跟着工作人员往园区里走。
五分钟的路程,工作人员侃侃而谈这个园区如何先进,柳郁边听着边顺着她的介绍东张西望、目不暇接,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第一次进城务工的农民工,被眼花缭乱的“先进园区”搞得乱了阵脚。她每每介绍完一处,都会看似贴心地问一句:“我们公司给你感觉如何?”本来就有点尴尬的柳郁只能一直点头,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什么有实质内容的话来,“像个大傻子似的”——柳郁心里暗骂自己。
进入会议室等待面试领导又等了十分钟。柳郁不禁在想,是不是他们不能视频面试就是因为他们以浪费无名小卒的生命为瘾。
门终于开了,哗啦啦进来了两个领导。他们和刚才领自己进来的工作人员一起坐在柳郁对面,像两座大山一样挡住了落地窗这半边的阳光。
“你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嗯……”
糟了——柳郁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很紧张,因为声音在抖,还咽了口口水。她努力按照各种面试指导教的那样强装镇定,努力想要自己的眼神盯住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但是他一脸游刃有余的微笑让柳郁更紧张,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忽了起来。
“我叫柳郁,本科毕业于东北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于美国。我现在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主要业务是IPO。”
然后就是几秒钟有点尴尬的沉默。
柳郁补上一句:“我说完了”,对面那个男人还是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微笑着问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你对我们公司有什么了解之类的老生常谈。
柳郁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公司一无所知。不过法务,尤其是初级法务,公司做什么业务拿到了什么业内成就,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柳郁在心里心虚地替自己辩解。
“你来了我们公司之后感受如何?”
又要夸人。你们公司很气派,要我说出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话吗?
“我觉得挺好的,各方面……就……都挺好的。”
男人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是还是堆着高傲的微笑:“我看你大学不是在北京上的,为什么要来北京工作呀?”
你管我。
“因为上学的时候就挺喜欢北京了,算是一种情怀吧,哈哈哈。”柳郁干笑了两声,但其他人明显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幽默的。
“虽然东北政法大学也是很有名气的法学院,但是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来中国政法大学呢?一般想要来北京工作都会来北京读书啊。”
我怎么不上清华北大哈佛呢?是因为我不喜欢吗?
“啊,确实也很想来东北政法读书,但是这高考的分数线在那,来中国政法不太现实哈哈哈。”柳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经过了刚才的尴尬还要继续干笑。对面那个男人甚至已经收起笑容只剩讪讪的一个表情,低头假装看文件。
支支吾吾了四十分钟,有一大半的问题都是重复问了两遍。“你觉得我们公司怎么样”这种烂问题,在柳郁看来无异于亲昵的时候男生一直问自己棒不棒。
当然,纵然对方自大狂一般疯狂求认同,柳郁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表现得真的很糟糕。
工作人员原路送自己出去,两人沉默,柳郁就知道大概率凉了。其实柳郁很害怕尴尬的沉默,按理说她应该找话题打破沉默,但是她找不到话题。她甚至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光不知道这个女士叫什么,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路走到一半,这个工作人员说:“你是不是平时读书很多但是表达不太行?”
这么直白的问法,看来已经是确定凉了。
“啊是,平时读书比较多,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间多一些,也会写点东西。”
她似乎并不在意柳郁说的其他的内容,只是像印证了猜想一般回复:“那可能就是想得很多但是说不出来。”
柳郁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因为她说的虽然残忍,却也是事实。
柳郁又站在了这个公司门口,又顶着太阳吹着风,等待着刚刚叫的车。
其实柳郁一般是不会打车的,能地铁就地铁,再不济就公交车,哪怕是共享单车,也轻易不打车。在北京生活预算很紧,打一次车就要省一顿饭,有时候甚至要省两顿。但是这次是因为实在太远且赶时间,就咬牙打了个车;面试结束感觉耗尽了自己全部的能量,随他去吧。
路上柳郁给朋友打电话吐槽自己糟糕的表现还有面试官奇葩求认同的体验,信号断断续续,足以抑制人的全部表达欲。柳郁常常想,如果现在到处都是这么差的信号,大家是不是都懒得打电话玩手机,是不是世界没有那么多声音和表达,就不会那么聒噪。
柳郁悻悻挂掉电话,发了个信息给朋友说之后再打,就闭上眼睛想眯上一觉。
但司机大爷明显并不这么认为,他开口了:
“姑娘这是来面试了?”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别把自己搞太累,我跟你讲你们还真别觉得北京人不上进,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啊,不就图一个乐嘛,我出来拉滴滴就是不为挣钱,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跟家呆着,图一自由。”
柳郁没有表情地应和着。
他说的对,只是,生活都成问题怎么还乐得起来。
北京人的自信,柳郁心想,可能我不配拥有。
可是什么时候我配得上这样的洒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