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重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他小时候,那时的慕重华没有现在这么高挑清瘦,他的身子胖墩墩的,短小的胳膊像白胖的藕节。
他穿着合身的小西装,扎着精致的领结,家里一些年长的佣人见了都要夸上一句:“我们的小少爷长的可太标致了,以后肯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
然而“人见人爱”、受尽宠爱的小慕重华却碰到了不那么喜欢他的人,那个人就是比他大九岁的慕乔年。
那时候的慕乔年已经上了初中,他每天的时间都被慕永善安排的满满当当,慕重华每天只有在吃晚饭的餐桌上才能见到他,他对这个总爱板着脸的酷酷的兄长充满了好奇和敬畏之情。
有一次他大着胆子想把慕永善给他新买的乐高分享给慕乔年一起玩,但他被慕乔年无情拒绝,为此他还哭了鼻子,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长大了的慕重华仍然记得当时慕乔年说话时的模样,他小大人似的严肃着一张稚嫩的面孔,尚存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的神情和慕永善如出一辙,他对慕重华说:“抱歉,我很忙。”
慕乔年确实很忙。
他忙着长大,忙着变强,忙着在父亲衰老之前尽快的接任他的位置,在慕重华无忧无虑的成长着的时候,慕乔年已经过上了枯燥乏味、忙碌紧张、被父母冷落已久的生活。
慕重华一直不理解慕乔年为什么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不喜欢那些新奇的玩具和游戏,直到参加了慕永善的追悼会那晚,方知瑾情绪激动时的一席话让他突然醒悟。
原来慕乔年不是不喜欢,而是他没有选择。
如果慕重华可以过的不那么自由一些,可能慕乔年就会过的相对轻松一些,他会适当减负,最起码不会被抢走父母的关爱。
这几天慕重华醒了又睡,睡时又被噩梦惊醒,他的身边一直有人在陪同,那人会用干燥的手指停留在他额头给他试温度,会用毛巾擦走他的冷汗,会不太熟练的给他掖平被角。
慕重华即便在半梦半醒间也知道那人是谁。
因为他闭着眼睛梦魇似的时不时模糊不清的喊一句:“哥……”
很快他就能听到对方沉稳的一声回应:“嗯,我在。”
然后慕重华又沉沉睡去。
慕乔年一直静静守候在他身旁,以前慕重华自卑的认为慕乔年当初拒绝和他一起玩耍一定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弟弟。
但如今他突然想通,原来慕乔年对他的包容、忍让和宠爱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慕乔年不擅长表达而已。
慕乔年不仅没有怨恨过父母给慕重华的偏爱,甚至还把他少见的温柔和耐心留给了他。
方知瑾默默的把兄弟俩的互动都收入眼底,她站在病房外的透明玻璃前,伸手悄悄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又过了几天慕重华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可以正常的吃饭和走动了。
他和工作之余过来探望他的慕乔年说说笑笑,对那晚方知瑾说的话和他自杀的原因只字未提,却跟变了个人似的爽快的答应接受封闭性治疗。
慕重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摇着慕乔年的手臂撒娇:“哥,我好久没见到音楼了,那天是不是把她吓坏了,你让司机去接她过来好吗?”
慕乔年想起那天鹿音楼惊慌失措的双眸和她为慕重华包扎时留在手指上、袖口的血迹,他回道:“嗯。”
鹿音楼来医院的那天下午,碰巧赶上慕向南过来探望慕重华。
鹿音楼有些诧异,她觉得慕向南的消息未免有些太过灵通,要知道凡是有关慕重华的事一向被慕家捂得很严实,连鹿音楼和慕重华订婚的消息也愣是没有一家媒体敢曝出来。
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等候,因为病房隔音不佳,鹿音楼听清了室内的对话。
慕向南带着他的妻子苏丽晴一块过来探病,鹿音楼在追悼会上见过那个女人,她看上去刚三十岁出头,身材窈窕,对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
此时她正对慕重华嘘寒问暖,也不知话里有几分真情假意:“平时用刀啊剪子啊这些锐器都得小心一些,怎么这么不小心伤着了自己呢,我特意炖了补气血的川芎红枣鸡汤,你快来尝尝。”
慕重华似乎对他俩的关切之情格外抵触,他温声道:“我刚吃了午饭,现在还不饿,婶婶你先放在旁边吧,等我过会儿再吃。”
苏丽晴从善如流道:“那我给你削个苹果。”
慕重华没有再拒绝她,然后就听苏丽晴边削水果边叹息着说:“我说重华啊,我听别人说你哥这段时间忙的跟陀螺似的,等你伤养好了也替你哥分担点工作,他这么硬撑着万一哪天病倒了可怎么办?”
在一旁坐着的慕向南随即附和道:“人又不是铁打的,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确实早该接手公司的事了,总不能堂堂星河集团的二少爷要一辈子和颜料、画板打交道吧?”
慕重华是在国外一家有名的美术学院上的大学,鹿音楼怎么品怎么觉得慕向南这些话说的格外居心叵测。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认为,慕重华闻言似乎也不太高兴,因为他沉默了片刻才很勉强的说:“我觉得无所谓啊,这要问我哥的意思。”
慕向南闻言又笑了,他的语气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想关爱、劝导小辈的长辈,又含着意味不明的引诱之意:“重华,你也该学着为自己争取利益了,我哥的遗嘱你也看过了,你不觉得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吗?”
在慕永善的遗嘱上,除了不动产之外,他把公司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给了慕乔年,方知瑾只拿了百分之五的股份,而留给小儿子的,只有一张足够他这辈子坐吃山空的银行卡。
鹿音楼突然明白了慕向南这次来探病的真正目的,她一时间心思几转,眼底瞬间溢满了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