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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小桥流水人家

两天后,他们踏上了回张老夫妇老家——L市青石村的路。肖俊本来是想接二老回K市生活的,可二老还是想落叶归根,回到那个曾经对他们并不友好的故乡去。

半天时间,在穿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间土路之后,青石村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刚到村口,张老夫妇便是要求下车步行。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青石村,全村约有一百多处房屋,所有的房屋、护壁、道路……几乎全都由青石搭建而成,看起来沧桑而古朴。只是村子里很冷清,除了零零落落的几户人家房子修缮的还比较完整外,绝大多数的房屋已因年久失修而倒塌,裸露着残垣断壁。不过那些精致的屋檐门框,还是提示着这曾是一个富裕的村子。

进了村子,张老夫妇明显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不断念叨着这是谁谁谁家的房子。走了半刻来钟,几人终于在一处宽大的庭院前停下来。

这是一处相对独立的庭院,与村里其他人家都隔着一段距离。庭院外边还有一条两三米宽的河流,河流上架着一座古老的青石桥,过了桥便是宽阔的田地,不过很多田地都荒芜着长满了野草。

说是庭院,其实也基本算废墟了,除了几间摇摇欲坠的房屋和一圈到处是缺口的厚厚的石头围墙外,到处散落着青石,空隙里长满了比人还深的杂草。不过院子十分宽阔,住个几十户人家都绰绰有余,单是那些绵延不断的围墙都不难显示出主人家曾经的富有。

张老爷子这看看那摸摸,眼里噙着泪水。张老太太也指着一片片废墟给肖俊和苏星莱介绍着:“那点以前是堂屋,是张家平时接待客人和商量大事的地方,左边是你阿爷阿奶的住房,再旁边是我挨你爹以前的新房……”

在张老太太的介绍下,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渐渐浮现在二人眼前。这个村子的村民多数姓段,张家是一户外来人口。早在清朝时期,张家第一代先祖张天德来到这里,并与村里一姑娘段小英相爱,最终留在了这里安家落户、开枝散叶。

先祖张天德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本是京城的一富家公子,不同于普通公子哥整日游手好闲、挥金如土的潇洒,张天德从小就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学习经商之道。张天德有勇有谋,到二十多岁时已是能独当一面,深受父亲器重。

一次张天德独自带着队伍押送一批货物准备去交易,半路却遇上了大批土匪。本来他常年在外奔走,遇上土匪也是常有的事,但他们有镖局护送,再加上张天德很舍得散财,很会为人处事,所以总是有惊无险。

但这一次,这些土匪不光劫财还想害命,镖局和运送的队伍顽强抵抗,最后一十九人全部倒在血泊中。临死前张天德才知道是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大哥为独吞家产,买通了这一带的全部土匪要取他性命。

许是张天德命不该绝,这一幕正好被上山采药的段小英看见了。等那些土匪走后,段小英悄悄上前查看,发现张天德还有一丝气息便连滚带爬的把他藏在附近一个小山洞里秘密医治。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天后张天德终于恢复了意识,但他此时已是心灰意冷,毫无活下去的意愿。段小英为鼓励他好好活下去,每天给他送吃送喝,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或许是段小英的坚持感动了他,二人互生情愫结为夫妻,搬到了青石村生活。

那时的青石村还只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村民多以打猎和采药为生,日子过得并不富裕。

张天德来到青石村后,组织村里人成立了一支经商队伍,带着大伙四处经商。在他的带领下,青石村成了当地有名的土豪村,张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张天德本人更是德高望重。

不过,鉴于自己家族为争夺家产不惜手足相残的惨痛教训,张天德立下了一条不准分家的家规。全族合族而居,同炊同食,和谐共处不分家。每代人选出一个德才皆备的人作为族长,族长下面又设有七个家族长老,掌管全族大小事宜。

家族任人唯贤,不论出身地位,哪怕下人的子女,只要有德有才都可以竞争族长之位,那些企图家族内斗的不安分子则会受到严厉的家法处置。几代人下来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家法,对幼儿的教育、婚恋嫁娶、老年人养老等都有了明确的家法规定。

在良好家风的影响下,张氏家族人丁越来越兴旺,产业越来越大,家族规模也越来越大,而且整个家族团结一心,基本没有内斗的情况,可谓盛极一时。

但随着战争爆发,家大业大的张家不断被各方势力盯上,所有人都想从张家身上挖一块肥肉,张家不断被蚕食……

为保护张氏越来越少的族人,张氏最后一代族长也就是肖俊的爷爷张凤羽被迫下令分家,让族人四处逃命,他自己则带着家人及少量家产守着张氏的老宅和祖祠。

至此,原本家大业大的张氏家族分崩离析,但事情还未结束。50年代初,打土豪、斗地主之风在全国盛行,张凤羽及时散尽家财,并且由于张氏家族向来在乡里受人尊敬,张家祖宅才得以保存下来。

但到了70年代初,疯狂的红兵还是不顾一切的拆毁了已经家徒四壁的张家祖宅及其宗祠,族谱被焚烧殆尽,张凤羽一家也隔三差五就被抓去批斗。张凤羽不得已带着一家人逃进深山不问世事。那时候,张老夫妇才结婚半年。

听了自己家族的故事,本来还不太赞成父母回青石村的肖俊此刻却多了一个信念。看着到处残垣断壁的老宅,肖俊坚定道:“爸、妈,我要重建祖宅,作为张家子孙,我有义务把张氏祖宅保存下来。”

张老夫妇听了,含泪点头,张母又道:“狗蛋啊,莫怪你爹那回打你呢事了,那只镯子是我们张家唯一留下来呢传家宝了……”张母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她原本只是张家的一个下人,但从小在张家长大,后来更是成了张家的媳妇,对张家的情感一点不比其他张家人少。

肖俊连忙安慰道:“妈,看你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怪我爸呢,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了,以后这些伤心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明天就进城办手续,早日把房子建起来,让你和我爸好安享晚年啊……”

张母听了,又轻轻点头道:“好,听我儿呢……”

苏星莱也表示支持,“建吧,你就放心建,钱我来出,最好是把祖宅恢复……”

肖俊摇摇头打断了她道:“不用了莱莱,我还有些积蓄,我先建几栋起来住着,其它的以后慢慢建吧,也不急在一时。”

苏星莱笑道:“你就不要推辞了,这再拖下去以后又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这不光是张家祖宅,也是一个历史缩影,把这份历史保留下来不光是张家子孙,也是我该尽的一份义务。”

肖俊尴尬的挠着头道:“可是用你钱,我不好意思啊。”

苏星莱歪着脑袋,俏皮的看着他道:“你这是把我当外人吗?那当初干嘛还要把全部财产送给我?”

肖俊不再争辩,紧紧的握住了苏星莱的手。他早把苏星莱当成亲人,苏星莱又何尝不是,再推辞下去确实是把苏星莱当外人了。

当晚,因为老房子没法住,他们只好返回县城。晚上,安顿父母住下后,肖俊道:“莱莱,明天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苏星莱却摇头笑道:“不要不要,我太喜欢那青石村了,我想在那多住一段时间,也好陪陪你。”

肖俊皱眉,“那里到处冷冷清清的生活又不方便,你怎么会喜欢?”

苏星莱轻笑,“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那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啊,怎么会不喜欢?”

听苏星莱说的这么肯定,肖俊高兴的一把将她抱起,“你喜欢,那我就为你打造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接下来的时间,肖俊开始到处跑手续,苏星莱则陪着张父张母到处转悠。常年呆在深山的张老夫妇,看着这繁荣热闹的城市像两个好奇的孩子,这摸摸那看看,不断啧啧称奇。不过二十多天后,两人就没了当初的兴奋,开始抱怨车水马龙的城市太吵。

还好,肖俊的手续也办的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肖俊曾经的神秘身份,或许是因为青石村已经是一个几乎荒废的村落,总之肖俊想重建张家祖宅的申请很快便批复下来,肖俊也已经安排施工队在老宅里先搭建了几个简易屋棚。

向家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后,肖俊又兴奋的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新身份证,“张肖俊”。

看着张肖俊这几个字,张老夫妇又一次热泪盈眶,虽然他们早已相认,但张肖俊这几个字意味着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真正的认祖归宗了。

看着兴奋的肖俊,苏星莱也恭喜道:“恭喜张公子认祖归宗!”惹得肖俊像个傻子一般哈哈大笑。这种认祖归宗的喜悦,没经历过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应该很难体会吧!

一家人又返回了青石村,张家祖宅的重建正式开始。

张家祖宅的重建,惊动了整个青石村,当然虽然人很少。

现在青石村的住户除少数几户年轻人外,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年人,是张老夫妇的旧相识。他们也见证了当年张家从一个显赫的大家族沦落到四处流亡的过程,虽然他们记事的时候张家已经没落,但父辈们对于口碑极好的张家曾经的荣耀总是津津乐道。对于张老夫妇带着儿子回来重建张家祖宅,众人皆是感慨万千,纷纷前来帮助铲草什么的。

肖俊也陷入了忙碌,每天陪着施工队忙到天黑才收工,不过他还是坚持每天给苏星莱按摩腿部,看着越来越黑的肖俊,苏星莱又幸福又心疼。

一栋栋的房屋慢慢成形,腿脚不便的苏星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每天在村子里转悠。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朴村子,偶尔会去村民家串串门,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喜欢独自一人。

要么在空荡的青石板街道散步,要么在青石桥上吹风,要么在田野里发呆……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她一个人的身影,她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喜欢单独。

青石村的生活简单而悠闲,就连那几户年轻的村民也只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不太有上进心,但每个人看起来又很满足。在这个人人争着为了出人头地不惜背井离乡的村子,他们显然成了不思进取的异类,但这也是他们之所以留下来的原因吧。

苏星莱又想起了那个渔夫和富翁的故事。

一日富翁在海边散步,看见一个渔夫悠闲的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于是富翁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海多打几船鱼呢?”渔夫懒懒的问道:“我为什么要多打几船鱼呢?”富翁说:“你每天多打鱼,多拿些到市场上去卖,你就能挣更多的钱啊。”渔夫问:“我挣更多的钱干什么呢?”富翁说:“你挣很多的钱,就可以在海边盖间大屋子,然后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了啊。”渔夫说道:“可我现在不正在沙滩上晒太阳吗?”

人们努力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了能过上高品质的生活。可高品质的生活是什么呢,是住着豪宅开着豪车有着数不完的钞票吗?不,苏星莱认识的富豪不少,可很少人能有像这些村民一般满足的笑容。

这段时间青石村简朴的生活让苏星莱明白人真正需要的其实不多,而是想要的太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对物质的追求更是理所当然。有钱的人不问其他都被趋之若鹜的冠以成功者的尊贵身份,而没有钱的人则被毫不留情的贴上失败者的标签。

虽说人的生存离不开物质,但现在社会真正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已经不多了,人们还再不断追求更多的物质只是虚荣心作怪。为此多少人牺牲陪伴家人的时间只为赚取更多的钱;多少人没日没夜加班早早透支身体;多少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关注不惜哗众取宠,整天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低级趣味?

他们或许赚到了很多钱,或许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即使是人人都赚到了钱,他们真能得到想象中的品质生活吗?还是让原本唾手可得的品质生活越来越远?

什么是品质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老婆孩子热炕头肯定是其一,可多少人什么都有了,换来的却是同床异梦?

她苏星莱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吗?曾经为了给家人更富足的生活,几乎把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直到被车撞了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而且说起物质至上的鼓吹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份子。虽然说她每次推荐的产品至少都是物有所值,但每次过亿的成交额,她无形中又诱导人们买了多少或许并不需要的东西?这种过度消费又将给环境造成怎样的压力?

想到这,她不禁升起了一股罪恶感,为自己曾经卖了那么多东西,为自己因此而赚到那么多钱而感到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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