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老百姓过日子,上靠天公作美,下靠土地肥沃,中间靠自己的辛勤劳作和牛耕马驮。于是,家家户户都养牛马,到了夜间,牛马牲口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没办法,贼多!村里就有七八个,惨遭毒手的几家,牲畜全偷了,一年半载恢复不了元气。
有的人家将牛圈马圈石墙砌两层,门用最坚固的木料做,铁将军锁也挑最大最好的买,买两把,上双保险。有的防护得更绝,腾出卧室,让牛马住里间,人住外间。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特别是村里土生土长的贼最难防。哪家有几匹马几头牛,关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谁没在家都清清楚楚。终于,还是有牛马被偷。铁将军上两把的那家,贼人在夜色掩护下,趁着主人家推石磨磨面的功夫,用鸡骨头收买了看家护院的那条白眼狗,拿钢锯锯断锁扣,赶走了那头长年耕耘在地里田间的大水牛,圈里只剩下一头还在吃奶的小水牛。更狗血的是偷牛贼留了张纸条在牛圈门槛上,上面写着:“你推磨我拉锯,你歇气我也歇气,大牛我拉走,小牛给你喂。”这尼玛还发善心了。
于是,除了加固牛圈马圈,家家户户都开始养狗,最忠诚的卫士,贼的克星,稍有响动就叫,搞得偷牛盗马贼很是闹心,无从下手。但狗也分三六九等,有好狗,有癞皮狗,有哈巴狗,还有疯狗。那些不务正业的狗拉帮结伙,村东的一派,村西的一派,隔三差五约架,打得四处血迹,满地狗毛。
土坎上,后排房子尹奶奶家那条狗就是疯狗,除了主人,不分生人熟人,见人就咬,鹏鹏爷爷的小腿就被咬过,走路一拐一拐的,害了十来天。吓得他都不敢从那狗的势力范围经过。还有疯狗窝上面院墙顶那箱蜜蜂,受到狗的传染,也是乱叮人。鹏鹏被叮第四次的时候,火了,发誓要报复,有仇不报非君子。当时被蜜蜂叮得那个疼啊,哎哟,眼睛肿得缝隙都没有,被同学们笑惨了。
于是开始谋划报仇计划,制作工具。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做,一天做一点。从树林里砍来两根食指粗细的竹子,其中一根取中间段切下,大概一米左右,放在柴火上烤,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取出来,双手握住两端,用膝盖顶住中间部位用力扳,扳成一个半圆,再用妈妈搓的麻线拴住两端,弓做好了。箭用刚才切剩下的一截竹子做,半米左右,一头削成一个小小的V,另一头装上钉子,箭也做成了。拿来另一根竹子,去掉根部粗糙部分和尖部,大概长两米,从爸爸的破棉袄里掏一把棉花,用麻线把棉花绑在竹竿的一头,棉花上浇上煤油,嘿嘿,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那时候没有电灯,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越黑越好办事。就在这样漆黑的晚上,鹏鹏趁家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带着工具爬上土坎,摸到尹奶奶家院墙下面蹲点,寻找机会,连续蹲了四个晚上,硬是没得手,那狗太贱了,总是爬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屎尿屁不急么?鹏鹏都想放弃了。
第五个晚上,鹏鹏又行动了,想最后去一次,成也今晚败也今晚。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那么瘦弱,但又那么执着,为了找回那么点尊严和公道。他蹲在院墙下,一动不动,稳若磐石。终于,狗动了,它站起来了,它摇着尾巴进屋去了,大概是讨吃的去了。
机会来了!鹏鹏迅速划着火柴,点燃竹竿上浇满煤油棉花,使劲往院墙上的蜜蜂窝捅,一下,两下,三下,捅进去了,再使劲,把点着火的竹竿塞进蜂窝,蜂窝里“嗡嗡嗡”闹了起来,着火了,蜂窝被点着了。“汪汪——汪汪汪”那条疯狗气急败坏地从屋里冲出来,向着鹏鹏搭箭拉弓,瞄准狗头,“嗖”就是一箭,箭飞出去的同时,鹏鹏转身拔腿就跑,再不跑就要被交代在这里了。身后传来“汪汪汪——啊啊啊——汪啊啊呜呜汪汪啊啊嗷嗷”叫声,不对,哭声、也不对,什么狗,叫这么难听,还混杂这尹奶奶恶毒地咒骂声:“哪个挨千刀砍脑壳滴,砍万年脑壳滴,砍血敦敦滴放火烧我家蜜蜂……”咒吧骂吧不是罪,鹏鹏不管这些,撒开脚丫子跑,还好院墙不远处就是一道土坎,一纵跳下,接着跑,一口气跑出二里地,躲进前垭口的庄稼地里,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腿都软了,没力气了。
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喜欢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跑到尹奶奶家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干的呀?胆子也太大了,就他们家那条狗,我都怕。”
“就是。”有人附和。
尹奶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咒骂着,原来,不单单是蜜蜂被烧了,狗眼睛也被弓箭射瞎了一只,损失惨重。
鹏鹏在庄稼地里足足蹲到晚上十点来钟,发现村里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方才把弓箭往水田里一扔,蹑手捏脚回家了。
进屋之后,看到爸爸正很不耐烦地剥着玉米,见儿子回来,问道:“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和小伙伴们躲猫猫去了,哪里知道,我躲好之后他们都回家了,害得我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找,这不就等到现在,一直没人找我,就回来了。”撒谎不带眨眼的。
“尹奶奶家蜜蜂被烧了,狗眼睛被射瞎了,是不是你干的?老实交代。”爸爸很是怀疑。
“什么?烧蜜蜂?射狗眼睛?妈耶,太吓人了,不是,你怎么能怀疑我呢爸爸?我怎么敢去干那种事呢?你看他家那条狗,咬过多少人了,爷爷都被咬了对吧?你忘了前些天你把我从墙上捞回来的事了吧,我有那么大胆吗?”额,逻辑严密,滴水不漏,证据全毁,死无对证。
“……”爸爸无言以对,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仅仅是怀疑而已,不敢妄下定论冤枉儿子,那可是自己亲生的。
“好了,我知道了,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学。”爸爸说。
“好嘞。”鹏鹏赶紧洗脸洗脚去了。
这一夜,他睡觉都笑醒了,死疯狗,烂蜜蜂,叫你咬爷爷,叫你们蛰我,还有该死的老太婆,狗咬人蜜蜂叮人装聋作哑,一点礼数都不懂,我整死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