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二姐爱芹已经满八岁,到了秋季入学的年龄。
而爸爸呢,早就辞职不教书了,原因是学校拖欠一个月那几块工资,几个月没发了,家里大人娃娃要用钱啊。
不说别的,小鹏鹏一个星期得给两分钱,去村里合作社买两颗水果糖解解馋,姐姐们那廉价的雪花膏,早就抠干净了,天天叨叨“哪天才有钱买雪花膏啊?”
爸爸找校长讨要工资,校长说:“国邦啊,我也是好久没见到工资,都快不记得钱是囊鬼样子了,再坚持坚持吧,说不定快来了。”
“那好吧!”爸爸没辙。
过了些天,爸爸又去找校长,校长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好吧!”爸爸依然没辙。
又过了些天,爸爸再去找校长,校长还是这么说。
“劳资不干了!”爸爸很生气,扔下课本走了。
校长看着爸爸走远的背影,无奈叹息道:“多好的老师,走了真是可惜,这牛年马年的工资还不来,急死人了。”
就这样,爸爸弃教从农,和妈妈起早贪黑干起了农活,无奈身体太单薄,总觉得干活的效率不如别人家,于是用时间来凑,去得比别人早,回来比别人晚,不是,更确切点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天天发狠干活,干起来不要命,咱们家有的是土地,怕什么,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不教书照样过日子,还要过得更好,爸爸是这么想的。
二姐一大早起来梳洗收拾,洗脸足足洗了四五遍,生怕没洗干净。双手打上白泥巴(那年月洗衣服洗脸只有白泥巴,能勉强去污),在脸盆里搓啊搓,搓红了都,长年累月放牛打猪草的手,不是那么容易打理干净。觉得差不多了才叫妈妈帮忙扎头发,两根红头绳,后脑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扎起来。大姐穿剩下的衣服裤子早已掉色发白,可这是二姐等了好多年才穿上的,还别说,挺合身,屁股蹲和膝盖上的四个补丁,倒是有些酷酷的味道。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去吃早餐,今天的早餐多了一个鸡蛋。
一切就绪,提上爸爸早些天编好的竹箩筐,跟着爸爸,出发,目的地:普克小学。
“我也要克(去)。”小鹏鹏等候多时了。
“不行,和妈妈在家,我送你姐克学校报名读书。”
“就要克。”
“不行,你还小,学校不要。”
“呜哇呜哇,我就要克,我要克,啊——啊——啊。”急了,使出杀手锏——哭、闹,学校是个好地方,和爸爸去学校上瘾了。
“今天是新学期,报名的大人小娃娃太多,狗也多,我不得闲带你,真的不行。”
“我不管,就要克就要克就要克。”一边大哭一边把爸爸的腿抱紧,生怕一松手爸爸就遁地了。
旁边的大公鸡“哧——哧——”拉了一泡腥臭无比的屎,跑来了。
“他妈,拉着他啊你倒是,痴头壳脑滴。”
纵然心疼儿子,但也容不得无理取闹,妈妈逮住小鹏鹏,紧紧抱着。
学校啊,多好的地方,不让去真没天理,小鹏鹏那个憋屈,抓掐咬,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没遂了和爸爸姐姐去学校的愿。
爸爸扛着分家时分到的小饭桌,一张小凳子,带着二姐去学校。找到一年级班主任,交了三块钱,得到语文、算术、音乐、美术四本书,找到一年级教室,安放好桌凳,交代一声:“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放学跟着哥哥姐姐回家,我和他们讲好了,不要在学校玩哦。”二姐回答:“好。”然后满怀希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老师来上课。
第二天一大早,二姐哼着昨天老师教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洗漱吃早餐,然后拎着小提篮,跟着大哥大姐上学去了。
这个时候,妈妈在给牛马添加昨天哥哥割回来的青草,爸爸在庭院边上用洗脸水磨镰刀,准备去把庄稼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植被清理一下。
这一刻好安静。
爸爸磨好镰刀,站起来转过身朝屋里走,觉得哪里不对劲,愣了一下,心里一惊,大喊一声“方桂分,小鹏呢?”
“没在我这里。”妈妈回道。
“拐求了。”爸爸说。
“囊子拐求了?”妈妈问。
“小鹏恐怕撵着克学校了。”爸爸肯定地说。
“还不克瞧。”妈妈也急了,这上学的路上,牛马牲口来来往往的,大水牛、老黄牛、骡子老多了,还有村口那几条恶狗,经常伤人,发神经的时候老水牛都要上去咬几口,想到这,妈妈的毛毛汗湿了一身。
爸爸往学校方向狂奔,一边狂奔一边焦急地往前看,希望儿子就在前面。
……
而此刻,正在检查姐姐们作业的郭老师,突然被一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门口的小家伙四五岁的样子,一个锅盖头,脚踏一双白胶底鞋,提着一个竹箩筐,箩筐里放着一本《XXX语录》,丝毫不畏惧教室所有学生和老师审视他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向二姐,一副劳资天下第一的样子。
只见他走到二姐桌子旁,伸手拉扯二姐同桌玉姐,那是大伯家的三女儿。
“让开。”小家伙豪横地说道。
玉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这是人家的桌子,谁叫自家没有多余的桌子呢?关键是,这是弟弟,又是在教室里,把弟弟弄哭了怎么办?玉姐左右为难,站起来也不是,坐着貌似也不对,懵逼了。
“让开,快让开。”小家伙毫不客气把玉姐拖起来。坐在玉姐的座位上,那本来就是他的位置,他是这么想的。
郭老师乐了,笑咪咪地看着眼皮底下发生的一切,啥也不说,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课下吹牛皮的料满满的。
只见小家伙坐下之后,把竹篮里那本厚厚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墨水笔,摆好姿势,准备听课。
郭老师一见,赶紧接着往下讲课,也不管玉姐有多尴尬,看这小家伙接下来能生出什么幺蛾子。
令郭老师失望的是:这家伙好专心、好认真的样子,一边听一边翻来书,在书上这里戳戳,那里画画,快看,他在做笔记额……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郭老师说道。
门开了,只见鹏鹏爸爸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道:“郭老师,对不起,给你舔麻烦了,没看好儿子,偷着跑出来的,我这就带他回去。”
“没事没事,小娃娃嘛,他开心就好。”曾经是同事,郭老师对鹏鹏爸爸还是很客气的。
“小鹏乖,爸爸带你回家。”爸爸边说边强行收拾东西,抱起儿子出了教室,丢死人了都。
“不克不克我不克,我要读书。”小鹏鹏撕心裂肺的哭闹着,踢抓咬掐往爸爸身上招呼,爸爸也火了,“啪啪”往儿子屁股上搞了几巴掌。
惨烈的哭声越去越远,不是因为屁股疼,是不让读书的心疼,拔凉拔凉的疼。
从此,小鹏鹏每天早上都被严加看管,跟犯人似的。
尽管看得紧,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小鹏鹏还是瞅准机会就撒开脚丫子跑,又去学校听了几节课。学校是个好地方,和姐姐坐在一起听课真好,反正他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