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14年,秋。
不知怎得,今年的秋来得莫名的晚,长安城的秋海棠迟迟未开,像是在为那位刚刚逝去的帝王哀悼,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骏马飞驰而过,一刻也不曾停歇地奔赴丰州。此行,只为向驻守在北方的天德军统帅顾言昭传递家信。顾家三岁的小女儿顾愔,身染厄疾已半月,寻遍名医皆束手无策。如今,长安城已是流言四起,都传这顾家小娘子是邪神附体。
众人这般传,也全因愔娘这病症骇人听闻,除却昏睡、虚汗之症,眉心竟生出一枚鲜红的海棠花印记,与肌肤相融,好似某种诅咒符文。
可怜这孩子出生便没了娘,父亲又常年在外,全由管家蔡叔一手抚养,如今他也是心力交瘁,再拖下去,怕愔娘有性命之忧,只得请主子回来定夺。
就在信差被派出去的第二天,顾府来了一位云游僧。
他和长安城所有的僧人都不同。
身着一件粗布佛袍,却如仙袂飘飘,腰间绑着一根莲纹绅带,无风自舞,宛如天外之物。他身形消瘦,目光睿智而坚毅,手中的佛珠已现斑驳痕迹。举手投足间,亦如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仙人。
厅堂中央,他孑然而立。
蔡叔邀他落座,只见他纹丝不动,不予回应,仿佛灵魂还游离天外。
“敢问大师,此番来府上,有何指教?”
“贵府娘子结下佛缘,此番特来渡化。”
此话一出,蔡叔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此人仿佛早已看破一切,有备而来。
说罢,只见他抖了抖衣袖,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呈于堂上。盒面上竟还刻着一朵海棠花,想见这雕花手法定极为独特,竟能让这海棠在人的视线中若隐若现。
蔡叔来不及思索,慌张的接下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粒黑色药丸。
“大师何意?什么渡化?你知道愔娘的病因?……”
不等蔡叔追问下去,僧人便打断他:
“施主只需知,此物可解小娘子苦厄,此中因缘,不便细说。”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蔡叔急忙赶上去。“大师止步,可否留下姓名,日后愔娘康复,定重谢!”
听到“重谢”二字,僧人竟传出几声大笑。
思忖间,那僧人并未多做停留,挥挥手,大步朝府门口走去。
“以身多闻士,妙手著观音~”
不等蔡叔回过神来,人早已没了踪影。
留下两句诗,如余音绕梁,在厅堂内回荡,也深深刻在了蔡叔的脑海里。
蔡叔满腹的疑问,竟无一解答。
他是谁?从哪里来?愔娘的病情,他如何知道?他所说的佛缘、渡化又是何意?留下这诗句又有何意?……
一切如梦一场,可桌上的海棠木盒又在告诉蔡叔,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关愔娘性命,蔡叔观察数日见愔娘病情尚未加重,只等顾言昭回来再做定夺。
十日后,顾言昭归家。
病榻旁,知晓原委的顾言昭满面愁容:
“以身多闻士,妙手著观音”
他口中反复念着云游僧留下的两句诗,似乎感受到其中几分深意。
“既是佛缘,愔儿此生宿命已定,只要能好好活着,我便心满意足了。”看着病榻上的女儿,顾言昭满眼含泪。
思考了一会儿,他终于做了决定:“这僧人既未问便知愔儿的病情,必是高人,再者,他有何理由害一个三岁孩子。事到如今,只有一试了。”
“愿上苍庇佑,护愔娘平安!” 蔡叔在一旁祈祷。
说着,便让婢女拿来药丸,喂愔娘服下。
“对了,将军,我已命人画了画像,派人去调查了。毕竟那僧人气宇不凡,不难辨认,说不准能查到些信息。”
见蔡叔思虑如此周全,顾言昭点了点头。
第三天夜里,一声稚嫩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惊醒了守在床边的顾言昭。
“耶耶?耶耶?”
顾言昭猛地醒来,看到眼前的小女孩竟然已经坐起身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见此情形,顾言昭是又惊又喜,激动的一把抱住女儿。
他仔细打量着女儿,想看看她是否完全恢复,并不断询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愔娘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幅睡得很满足的样子。
这些日子,顾府上下如此殚精竭虑,她却只当是睡了一觉。不过这也让顾言昭感到欣慰,毕竟这一场厄疾,并未给女儿留下什么创伤。
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愔娘已然恢复如初。可唯独她眉心的那枚海棠花印记未曾消失。
顾言昭决定暂不返丰州,再多陪伴女儿些时日,必要确定女儿康健才能安心。
事实证明,这枚红色海棠,并未给愔娘带来新的厄疾。在数日的陪伴后,顾言昭重返军中。
至于那云游僧所说的佛缘,便无从知晓了。派去调查的人皆无功而返,仿佛世间并无此人。
秋日微凉,连风都带着清冷的禅意。可无人知晓的是,就在愔娘醒来的那天,长安城的秋海棠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