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屁股坐在自己久违的座位上,吴木有几分亲切的感觉。陪产假很快就休完了,吴木早早来到公司,几天新晋奶爸让他既兴奋又疲惫,好在岳母照顾孩子是一把好手,大多数时间吴木只需要按照命令执行即可。月明的身体又有狐狸护佑和柳爷每天调理,也恢复的很快,不到一周已经和生产前没什么区别了。刚出生的小东西,让他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拿出手机看看屏保月明和小东西的照片,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哟,来了啊,木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随后手机被身后的手拿了过去。“啧啧啧,娃子一看就聪明,随了嫂子了。”
吴木笑笑回过头,从准备好的袋子里拿出包装好的糖果和鸡蛋,甩给身后的人。“鸡蛋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快,帮我去给大家分分。”身后站着这人,论宽度能顶吴木两个,目测基本二百斤加,大脑袋顶在臃肿的身子上,笑起来和弥勒佛有七分像。他把手机放回吴木桌上,伸手拿起地上装鸡蛋糖果的纸箱,“走吧木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去见见大伙。”
“你帮我去发了吧,这么早还没人来,挨个桌子上放好就行,我收拾收拾桌子,你小子不仗义啊,我没来这几天,桌子上灰都一尺厚了。”
“嗨,顺便帮我擦擦啊,木哥。”头也不回,那人抱着箱子挨个去分发了。吴木摇摇头,去水房拿了抹布,把他和王海的桌子仔细擦了干净。对,弥勒佛大哥叫王海,和吴木坐在一个工位隔断里,比吴木晚两年来公司,和谁都属于自来熟,和吴木坐在一起也是第二天就开始没大没小瞎闹腾,好在吴木也是随和,大多数时候也是随他了。
不一会组里同事陆陆续续来了,纷纷向吴木表达了祝贺,领导姗姗来迟,也专门来和吴木聊了几句,吴木趁这个机会和组里同事说中午请大家出去吃个饭,这在他们公司也是个约定俗成了。平日里紧张的工作让大家难得有放松的时间,因此聚餐就成了最好的放松时刻,而喝酒也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中午大家落座后,短暂的客气止于第一杯酒,大家纷纷推杯换盏起来,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领导也识趣的在这个时刻选择了退居幕后把主角让给大家。虽然是中午,虽然下午还要工作,大家也是放开了量了,毕竟也是难得的好机会放松了。
吴木酒量一般,和大家敬完酒后就默默坐在那里看组里活跃的年轻人嬉笑怒骂,吴木蛮喜欢这种氛围,让他感觉到年轻的朝气。这里面王海则成了焦点,一方面确实人缘好,和谁都能说得上来,另一方面,他的酒量对得起他这身材,不管白的红的啤的,吴木从认识他到现在就没见他醉过,甚至稍微有点醉意的时候都没记得几次。对于这点吴木是彻底服气的,见客户也都主动要求和王海一起,连很多客户也都是很喜欢这个陪得了酒的小兄弟。
不知不觉过了快两点了,领导适时的举杯和大家喝了最后一杯酒,大家也都识趣的停下了筷子,吴木结完帐后大家三五成群的往公司走去。坐下后,吴木揉了揉微晕的头,一只大手摁在了他肩膀上,王海声音从脑后响起:“咋了,木哥,高了啊。”
吴木笑笑,“是啊,不比你们年轻人了。”
“咳,今天这个酒,我喝的也有点晕。”王海也装样揉揉太阳穴。这时领导从办公室走出来满脸笑容的和大家宣布,今天一个大客户商务上谈成了,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庆祝一下。这下大家彻底高兴了,本来中午喝完酒就还兴奋着,晚上再加一场,直接相当于放大半天假了,王海带头欢呼了一声。
吴木真有点喝多了,困劲上来了,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回来发现王海又在双手揉太阳穴,吴木也笑着对他说道:“怎么了,年轻人也不行了?”
“嗨,不知道咋回事,犯困啊,中午也不会喝了假酒了吧。”王海睁大本来就不大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和吴木说:“木哥,我趴会,帮我盯着哈,领导出来叫我声。”说完不等吴木说话,一头趴在桌子上,没一分钟呼吸就均匀了。
吴木端着咖啡,笑着摇摇头,端到嘴边刚想喝一口,忽然眼角余光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吴木一口热咖啡差点喷出来,连忙转头看去,发现一个弓着腰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和王海的身后,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吴木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心想问问是哪位的家属,或者是不是新来打扫卫生的师傅,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干长了几下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正尴尬着身旁老鳌声音忽然响起,“老兄,怎么称呼啊?”吴木一惊,转头看到老鳌站在身边,冲老者微微躬身,笑着问到。
“使不得使不得。”老者连忙也躬身回礼。“什么称呼不称呼,就是一个馋酒的游魂而已,借着这个小娃娃身子解解酒馋。倒是您老神仙道行高啊,这小娃娃有福。”
“谈不上,谈不上,和这孩子有几分缘分,就随着他走一段。”老鳌笑到。“老兄,我有一坛上好佳酿,不知是否赏脸共饮一杯?”
“那就叨扰了。”老者满脸堆笑,就随着老鳌飘然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吴木。
“老爷子走了啊。”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吴木本能的“嗯”了一声,又是一惊,猛地转头,看到王海背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双手夸张的伸了个大懒腰,吴木很怕下一秒椅子就会撑不住这两百多斤而塌掉。
“你……”吴木试探问到,“你说谁?”
“嗨,木哥。”王海身子往前一探,故作神秘的说,“就跟着我的老爷子和跟着你的那老爷子呗。”
“你能看见他们?”
“木哥,走,抽一根去。”王海没回答,晃晃手里的烟盒说到。
两人来到楼下抽烟的地方,王海给吴木点了一根,自己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吴木也抽着烟,静静的看着他。半晌,王海把最后一口烟吐出,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木哥,你有记忆起是几岁?”
“嗯?”吴木回忆着,“大概五六岁吧,上幼儿园后。”
“我,从眼睛能看到东西那一刻,就有了。”王海又掏出烟点上一根,“从我睁开眼,我就有了记忆,我能看到那些东西。”
“你是说……”
“其实我现在想起来也说不好,当时为什么就能分出来那些东西。”王海笑笑,“只知道我身边除了我爸妈这样的正常人,还经常会出现那些东西,他们有的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有些很凶,会靠的我很近,吓唬我,而那时候的我只能用不停的哭来表达自己的害怕。而这种情况,在夜里尤其多发,导致我从小就得了个闹人的孩子的称号,天天把我爸妈累的通宵睡不好,最后也只能把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起接来轮流看着我。”
“然而,真正的噩梦,在我会说话后才刚刚开始了。”王海吐出一大口烟圈,眼睛看着天边,仿佛在回忆那些及其不想记起的事情,“第一次应该是在我两岁多,记得有个陌生的老奶奶经常出现在家里,有时在墙角,有时在门后,有时就坐在床边。我那时还不懂事,话也说不利索,只能指着她对爸爸妈妈说‘奶奶’‘奶奶’,爸爸妈妈开始还抱着我,对我说奶奶在自己家呢,想奶奶了周末去找她。但是,越来越明显的,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眼中的恐惧和担忧,直到有一次,爸爸很凶很大声的骂了我一顿,如果不是妈妈拦着我觉得他都要打我了。从那以后,家里的争吵似乎成了每天必有的部分,从争吵到各种东西的破碎声,爸爸的吼叫妈妈的哭泣。到我五岁那年,妈妈走了,车祸。”王海声音有些颤抖,吴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海摇摇头,继续说道:“爸爸觉得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个不祥的孩子,把我扔在爷爷奶奶家就再也没出现过。如果说有那么些幸运,我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他们都很爱我关心我,对我很好,让我在童年尽可能感到了家庭的温暖。可是,没有谁能敌得过时间啊。从我上初中开始,四位老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我大一那年,奶奶最后离开了,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如何生活如何付学费都成了困难,我只能拼命的打工,端盘子,发传单,只要能挣钱的我都做,从那时候我就学会了和各种人打交道。我还是能看到那些东西,所以我害怕一个人,每次只能通过不断的吃东西来缓解压力和恐惧。而随着我不断长大,他们对待我的方式也变了,开始有些想要上我的身体,有几个还得手了,让我苦不堪言,有时候晚上也不敢睡的很沉,生怕又不知不觉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么苦熬了两年,爱喝酒的这位爷出现了。开始我也没特别留意,就当作那些东西中普通的一个,慢慢的我发现,这爷跟上我了,连着几周都能看到他出现在我周围,当时我真有点怕,想着这位又有什么目的。又过了一阵我发现,这位爷也没怎么着我,反而有几次别的脏东西想再来找我时候都让他赶跑了。那时候上大学三天两头和同学出去喝酒,我就发现,这爷原来是爱喝酒,这酒从酒杯里看似是我喝了,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到嘴里就成了白水了,而酒就让这位爷喝掉了。因为这个我还得了一个名号,千杯不醉。”
吴木点点头,心想原来哥们酒量大是这个原因。“这也倒是件好事。”
“谁说不是,我好交友,酒量本身又有限,本来是喝一次高一次。从那往后再也没喝多过。”王海笑笑。“偶尔也馋酒,自己提两瓶啤酒回家喝,这位爷也就不和我抢了,算是我们俩的一个约定俗成吧。”
“那你,”吴木斟酌着语言,“以后怎么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我觉得挺好的,就这样吧。”王海说完了,感觉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
“嗯,”吴木看他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也就装样看看手机时间,拍拍王海说:“走吧,上去再坐会,该去晚上聚餐了。”